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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燕王殿下,那是他上一辈子就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上天怜见,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原来,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他的酒意去了一半,问道:“宫中即将替靖王选妃,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上一世,宜锦便是因为那桩选妃宴,被柳氏与薛振源算计,以妾室的身份入了靖王府。

    宜锦微微颔首,冷静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谢清则见她神态坚定,既为她开心,却又止不住地酸涩。

    她从来愿意为了燕王殿下而勇敢坚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燕京,若有什么能帮你,我也算不枉走此一遭。”

    *

    黄昏时分,陆府灯火通明,自宅门起红绸满挂,喜乐喧嚣。

    陆家在京并无多少亲眷,但宗族之中凡是能到场的今日都来捧场,众人聚在门口攀谈说笑,等着瞧新娘子下轿。

    迎亲的队伍远远出现在街角,便有几位宗亲的夫人对陆夫人笑道:“梓行可算是成了婚,姐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陆夫人着深绿大袖衫,妆容齐全,雍容端庄,坐在中堂,听着几位妯娌的话,也勉强高兴了几分。

    虽然她对薛氏女不甚满意,但梓行成婚这件事,于她而言却是算得上喜事。

    正堂外,新娘子由全福人领着跨过马鞍,孩童们在一旁看热闹,你推我挤,都想瞧瞧扇子底下的新娘子是不是漂亮姐姐。

    薛宜兰手中执扇,却格外紧张,她紧紧跟着全福人的脚步,生怕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陆寒宵看着神情自若,但越接近正堂,他也紧张起来。

    在旁人眼中,新娘身姿娇俏,如兰似桂,新郎身如青松,面若冠玉,站在一处,格外地登对。

    喜乐未停,人声鼎沸中,薛宜兰与陆寒宵拜了堂。

    礼毕后,陆寒宵则被宗亲里的公子哥们拽去前厅饮酒闲谈,平日里陆寒宵端正严肃,从不与这些平辈玩耍,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众人自然要多灌几杯酒。

    宜兰则由清霜和喜娘搀扶着入了洞房。

    她端正坐在喜床上,清霜取走了她手中的绣扇,低声道:“姑娘饿不饿?我去后厨取些吃食来。”

    宜兰点了点头,她松了松有些酸痛的肩膀,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四周贴了囍字,一对儿红烛在台上缓缓燃烧着。隔着黄檀木绣竹柏的屏风,内室设了一张案几,案几之后是两排书架,显然主人是个爱书的人。

    房内的布置,与陆寒宵这个人一样,简朴舒朗,无浮华之气。

    过了一会儿,清霜从后厨回来,取了两碟子糕点,一碗清汤面。

    宜兰用了两块儿糕点,见清霜神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清霜咕哝道:“方才我去后厨取膳食,姑娘你没听见那群人嘴有多坏,她们说……”

    宜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皱了眉头,“说了什么?”

    “她们说,姑娘水性杨花,是瞧不起江家是商贾,才转而嫁给他们家公子的。”

    宜兰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不高兴,她放下帕子,握住清霜的手:“在侯府,我房里的女使,单单只带了你一个过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正是因为你心性直率,万事过心却又不世俗。虽然私下里你同我说了这话,但我知道,在外人面前,你没有露出一分差错。”

    “咱们万事过心,却不往心里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随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都和咱们无关。”

    清霜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奴婢只是怕,怕姑爷将来轻贱您。”

    宜兰却将心放得很宽,“我只将他当做夫君,尽我本分。他若听了这些话轻贱我,我也无可奈何,但心里却不会难受。本就不是因为情意结为连理,何苦要为难他人,为难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纸休书。”

    陆寒宵饮了不少酒,小厮扶着他到新房门口,他挥手叫人下去,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方才在喜宴上的喜悦此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所说的话,没有一样不是事实。可如此直白地落在他耳畔,竟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就在方才的中堂中,夫妻对拜时,他还存了幻想,或许宜兰待他,也不是毫无感情,或许他们日后,能同旁的夫妻一样,温茶淡饭,一日三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可新婚夜还没过,眼前这个女子,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不仅对他毫无情意,还随时做好了抽身而出的打算。

    高傲如陆寒宵,此刻站在新房门前,夜风吹醒了三分酒意,他转身回了书房。

    第48章 退婚

    夜色渐深, 清平伯府荣禧堂内,程玉春老夫人戴着西洋眼镜,正对着灯火研读药方。

    她的陪嫁赵嬷嬷守在一旁, 心疼道:“老夫人,灯火伤眼,明日再瞧吧。”

    程老夫人笑了笑,缓缓将西洋镜摘下来, “前些日子薛家大姑娘出嫁,嘉言急匆匆从北境赶回来, 恐怕是听说了薛珩那孩子病情加重了。我想着再配一副方子,慢慢给薛珩调理。”

    赵嬷嬷给程老夫人捏着肩膀解乏,笑道:“老夫人就是太操心了些。公子这趟回来,瞧着倒像是急着与薛家的婚事呢。”

    程老夫人拍了拍赵嬷嬷的手,示意她歇歇,“知知那孩子, 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情纯良, 品貌端庄, 做谢家的宗妇绰绰有余。只是这孩子生母早亡, 她那个继母……不是省油的灯。”

    赵嬷嬷宽慰道:“要老奴说,不如赶紧将这婚事提上日程,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伯府三代单传,薛姑娘早些入府, 也是好事。”

    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你同我想到一处了。嘉言这孩子, 自幼在读书上便极有天赋,后来却忽然要跟着我学医, 他母亲也因此恼了我。我心里却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赵嬷嬷却有些吃惊,“老夫人的意思,公子弃文学医竟是为了薛姑娘?”

    程老夫人慢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伯府稀稀落落的灯火,“侯府是许多年没有操办过喜事了,斯羽,你派人去青松苑将嘉言请过来。”

    赵嬷嬷这边正应下,外间却有个小女使过来报,“老夫人,公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会儿正在门外侯着。”

    赵嬷嬷与程老夫人对视一眼,笑道:“真是巧了。”

    “快叫他进来。”

    程老夫人显得极为高兴,自从北境回来以后,嘉言虽然回来当日便跟她请了安,但祖孙两人还未好好坐下来促膝长谈过。

    赵嬷嬷忙去茶房看茶,又叫后厨做了糕点。

    谢清则远远地瞧见祖母,行礼请安,“孙儿见过祖母,祖母安康。”

    程老夫人忙叫人扶他起来,边道:“你打一回京便忙里忙外,又是去薛家的喜宴,又是去仁和堂看诊,就是不肯来祖母这里好好陪陪祖母。”

    程老夫人的语气像个孩子,脸上却是笑着的,谢清则知道祖母没有生气,他道:“祖母,都是孙儿的错,孙儿这就给祖母赔罪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让孙儿赔罪,拉着他的手问道:“你回来可见过你父亲母亲了?”

    谢清则微微一笑,道:“去见过了。父亲母亲都说孙儿瘦了许多,叫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好好养养。”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程老夫人试探问道。

    谢清则忽然沉默了几分,道:“孙儿暂且留在京城,等到珩弟的病情再好转些,孙儿再动身前往北境。”

    程老夫人闻言,和赵嬷嬷对视一笑,道:“薛家大姑娘与陆家的亲事已经尘埃落定,祖母心想,你和知知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下月底还有两个吉日,且正是阳春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你瞧成吗?”

    谢清则清俊的面庞微微染上一丝雾霭,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祖母说退亲的事,但今晚已经躲不过了,良久,他斟酌用词,低声道:“祖母,我与知知的婚事,作罢了。”

    程老夫人闻言,惊住了,问道:“你若是不想娶她,为何这次忽然赶回燕京?又为何一回到燕京家都不回,直奔长信侯府?”

    谢清则垂首,想起那日知知对他说的话,眼底只有痛苦,“祖母,我回燕京,正是要回来与薛家商量退婚事宜。”

    程老夫人见他模样不似玩笑,也渐渐冷了脸,问道:“你出去北境云游行医,你母亲再三阻挠,唯有祖母站在你这一边。如今,你也应该站在祖母这边,祖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同知知退婚?”

    谢清则扶起衣摆跪下,侧脸垂下一片阴影,“祖母,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不喜欢她了。”

    程老夫人定定看着眼前之人,“如今连祖母,你都要瞒着了吗?无碍,你若不说,明日我亲自去薛家问知知。”

    “我瞧你这些年在北境,心也野了,若是不喜欢知知,当初定下婚事,是谁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这么多年,你为了薛珩的病操了多少心?若不是有知知的缘故,你扪心自问,你对哪个病患这样尽过心?”

    程老夫人说着,便觉着心底憋着一股气,一向和她交心的孙儿如今有事瞒着她,连她都信不过,多让人伤心。

    谢清则看着祖母生气,心底也无可奈何,没人比他更希望知知能为谢家妇,入谢家门,可是她心底那个人不是他,就算他将人娶回来,她也不会开心的。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祖母,良久,终于妥协,道:“祖母,孙儿过去,确实是因为知知才学的医。她幼时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病逝,幼弟天生弱疾却无能为力,求遍漫天诸佛仍无用,孙儿怜惜她,更心疼她。所以立志学医,解病患苦厄。”

    “可是后来,孙儿却实打实地喜欢上行医问药。文经虽能治世,却治不了贫民百姓的病痛,每每见到那些病患恢复如常,孙儿都十分高兴。如今,孙儿是真心喜欢行医,并不是为了知知的缘故。”

    他说到这,头垂得更低,“当初知知的娘亲定下这门婚事,也是怕柳氏拿知知的婚事做文章,那时,孙儿尚且不懂情爱,以为自己对知知就是男女之情,后来孙儿才明白,自己对她,只是对妹妹一样的情感。而知知,也习惯了将我当成兄长,我又岂能娶她,辜负她?”

    这一番话下来,程老夫人已经信了五分,但心中仍有疑虑,“这些话,你同知知说过吗?”

    谢清则缓缓抬起头,道:“不瞒祖母,孙儿一回到燕京,便去了长信侯府的喜宴,与知知见了一面,同她说了退婚的事。”

    程老夫人拄着杖,失神地坐下,问道:“她同意了?”

    谢清则点了点头。

    程老夫人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她记忆中,薛家这个小姑娘,从四五岁开始就经常来伯府作客,乖巧听话,总是跟在她身后学着辨认药材,但自从乔氏病逝后,小姑娘便不常来伯府了。

    可是逢年过节,这姑娘从来没落下过该送的礼,每一份都用尽了心思。

    她不敢相信,知知竟然同意退了这门亲事,目光移向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嘉言,祖母希望你今日说的这番话,来日不要后悔。”

    谢清则眼睫微颤,如松的背脊不可察觉地弯了弯。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上一世的自己,为何要固执地云游北境,为何没有早一些回到燕京与知知完婚。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只能低下头,心如刀割道:“祖母,孙儿不后悔。”

    程老夫人这时算是彻底信了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退却,最终只剩下一抹疲惫。

    “祖母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若是定下了,便让你母亲去退亲,别耽误了知知。祖母乏了,要去好好歇着,你也早些回你院里歇息吧。”

    谢清则听出祖母深深的失望,他心里也不好受,行礼告退,便出了荣禧堂。

    瞧着谢清则的背影,赵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却道:“老夫人别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奴瞧着,公子这一遭从北境回来,人也稳重了许多,这些事,公子能处理好的。”

    程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嘉言这孩子,从不肯叫人多担心的。今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都不重要了。他与知知,是到此为止了。我就怕,最后不肯放下的那个是他自己。”

    谢清则出了荣禧堂,他的小厮断墨在外头候着,见自家公子神情不对劲,便小心问道:“公子可是惹老夫人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