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新疯狂奔逃。
身上的伤口早就崩裂,血浸透了绷带,染红了衣物,他却浑然不觉。
他们坚持到了凌晨。
当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河东联军终于攻破了城池,杀进了城内。
可这本来就在先前的计划当中,巷战,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逐屋抵抗,逐巷追杀,等待何足道的镇军在外面发起最后的总攻。
其实在河东军攻进城内,展开巷战之后,城内的优势反而凸显了出来。
他们缺乏有组织的进攻或者防守,但在这样的乱战之中,这些绿林好汉们个人战斗力强悍,打斗经验丰富,歪门邪道数不胜数,反倒是让河东联军们举步维艰,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即便是河东世家的那些武道高手们也没占着多少便宜,
他们大高手的确不如河东多,但一个蒋树,便能顶得上他们两三个,再加上杨立新这帮子玄元七品八品的亡命徒,双方在城内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是难解难分。
这个时候,不管是蒋树,还是杨立新都认为胜卷在握了。
这样的状况之下,只需要第三支力量的加入,那么取得胜利当真是轻而易举。
第三支力量的确是来了,
只不过并不是蒋树他们所期望的,
当然,也不是河东世家所期望的。
第三股力量对河东世家与绿林好汉们展开了无差别的屠杀。
激战了一天一夜,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之上都已经疲惫不堪的双方,此刻全靠着对获得最终胜利的那股意志力支撑着进行着最后的撕咬,指望着敌人先扛不住。
当这股希望破灭之后,人也就崩了。
杨立新亲眼看到一位河东世家联军的玄元九品大高手在向军队发起冲锋的时候,被无数弩箭在瞬息之间便射成了一只刺猬。
另一个为了营救自家儿郎逆冲被包围,然后被无数人活生生地堆死了。
另外两个不知逃去了哪里,下场如何,都不是杨立新所关心的了,他看到这里,转身便逃。
而自家的扛把子蒋树倒真是一个讲义气的,他守在了西门口,掩护着大家撤退,而这里,也是城内唯一可以逃亡的通道了。
但蒋树现在也不在了。
杨立新最后回望的那一眼,看到的便是蒋树那高大的身材从城墙之上砰然落下,而在他原本站着的那个位置之上,是一个倒提拂尘的道人。
只这一眼,便把杨立新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先天高手。
杨立新可以肯定地下这个判断,因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杀死河东绿林道上的扛把子蒋树的,只有可能是一个先天高手。
杨立新再也不敢回头。
他只能寄期望这样的大高手,压根儿就看不上他这样的小虾米。
事实倒也正是如此,那个道人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着他们这些人亡命而逃,却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也是,让一只大象来追杀蚂蚁,委实没有什么可操作性。
耳边传来了轰隆隆的水声,逃亡人的越过了大堤,冲向了沙滩,在咆哮的大河边上,杨立新停了下来。
回顾身后,还能跟着他一路逃到这里里,不过几百个兄弟,杨立新不禁悲从中来。
一个月前,他身后还有千军万马,还是神气活现地骑着高头大马在太原城中纵横驰骋的大人物。
一个月后,他便又成了被官军追着砍的亡命徒。
“追兵来了!”大堤之上有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沙滩之上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有些人更是爬起来就往大河里冲,可是以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这个体力,真下了河,淹死的可能性估计是九成九。
咆哮的河水,让那些想下水的人犹豫了。
杨立新纵马冲上了大堤,官军这么快的吗?
远处的兵马渐近,看着那散乱的旗仗,乱糟糟的队形,哪里是官兵,分明是跟他们一样的从太原城逃出来的残兵败将。
逃亡者松了一口气,但马上,他们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不是冤家不聚首,逃来的的确是残兵败将,可也不是他们这一伙儿的,而是河东世家联军里的,为首的那个身着山文甲,提着长枪,身上满是血污的,正是昨天白天与杨立新大战一场,险些让杨立新丢了性命的冯从文。
冯家逃兵也发现了他们。
双方隔着里许远,紧张地对视着。
杨立新突然笑了起来,竟然笑得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笑得用力猛踩着地面,这让他本来就崩了的伤口裂得更开,鲜血一股一股地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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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新,你发什么疯?”远处,冯从文扬声喝道。
杨立新站直了身子,指着冯从文道:“冯少爷,真是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我杨某人被人追得像条狗一般也就罢了,你如今也成了丧家犬,哈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冯从文罕见的却并没有反辱相讥,而是策马缓缓走了过来。
杨立新停止了讥笑,手搭在了身边的九环刀上,冷冷地注视走过来的冯从文。
冯从文翻身下马,空着手,没有拿他惯用的长枪。
“你说得对,冯某也跟你一样,的确成了丧家犬!”
看到这个以前都不会拿正眼瞟自己一下的贵胄公子坦然承认,杨立新反倒不自在了:“你他妈的回到上党,又可以东山再起,你与老子不一样!”
冯从文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然之色,摇头道:“家主拼死掩护我出逃,临末最后一句话,便是告诫我,千万不要回上党!要为上党冯家,留下一线生机和希望。”
听着这话里的意思,杨立新不禁瞠目结舌:“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要把们也斩尽杀绝?”
“既然已经动了手,自然就要斩草除根,你没有看到晋阳柳家,太原王家的下场吗?”
“柳家是何大将军杀的,王家是我们杀的!”杨立新有些不解:“说起来你们和朝廷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他们连你们也一起杀?”
看着眼前这个草莽豪杰,冯从文苦笑:“说了你也不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瞧不起我!”杨立新怒道。
冯从文叹口气:“杨立新,咱们没必要再打了吧?”
“咱们这些绿林人,被人算计也就算计了,咱们脑子一向没有你们好使,但你们这些人,不一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吗,怎么也让人给坑了?”
“多算者胜,寡算者败。”冯从文苦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一次,你们、我们都成了人家手中的玩物。让人一锅给烩了!这一下河东全都归他们了。”
“你说的他们是谁?”
“朝廷啊!寇仲卫政道这些人啊!”冯从文道。
“朝廷为什么要连你们一起收拾呢?我们是反贼,难不成你们也是反贼?”杨立新迷惑不解。
冯从文沉默不语。
“冯大少爷,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要真没有地方去,跟我上山去当山大王?虽然说狼狈了一些,但终归算是有个窝,出来了还有个能回去的地方。”杨立新笑呵呵地道。
冯从文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摇摇头。
“多谢好意了,我自有去处!”
杨立新点点头:“也是,你们这些大家族,到处都能攀上亲戚,不愁没有去处,自然不屑于跟着我们落草为寇。冯大少爷啊,其实现在看起来,咱们也大差不差,一样嘛!我们是明面上的强盗,你们是暗地里的强盗,咱们这些明强盗,谋的只是一点财物,你们谋的可比我们大。这叫窍钩者啥来着?”
杨立新敲敲脑袋,“何大将军说过,可我忘了!”
“窍钩者诛,窍国者候!”
“就是这句话!”杨立新一拍巴掌,“还是冯大少爷有水平。”
“何足道把你们卖了,你不恨他?”
“我为什么要恨他?”杨立新有些奇怪:“本来大将军计划是由我们拖住你们,等到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才由他来完成最后一击。最后肯定是何大将军发现了朝廷军队的鬼花样,那他还来送死啊?不可能啊!自然是要逃之夭夭。换我,也这样做。”
两个首领淡着话,下头的两帮人虽然还是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但彼此之间的敌意,却是在慢慢地消除。
昨天还在拼死拼活的两群人,现在却都成了被人追杀的残兵败将,居然坐到了一起平心静气地说着话,世事之奇,当真令人嗟叹。
“河上有船!”
有人喊了起来。
两人回头,看到竟然有十数条船从上游一路飘下来,看到船上的旗帜,杨立新却是激动起来。
“是何大将军,何大将军来接我们了!”
说话间,船上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一条船慢慢地靠向岸边,一名军官站在船头大声吼道:“谁是管事的,出来一个说话,你们是那一支队伍里头的?”
杨立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河边,扯开嗓子吼道:“我是杨立新,船上是那位?”
船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挥动着手里的旗帜,然后十数条船便都靠向了岸边。
“杨将军吗?我是何大将军派来接你们的!”
一句话,让杨立新的眼圈都红了,说话声音都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