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停马匹,吴德抬头看向皇城南方的那幢高高耸立的通体黑色的建筑。
外头人都叫它黑冰台。
长安本地人却叫他摘星楼。
楼高三十丈,所用石材全部产自西部一个名叫阿巴丹湖的地方,这些石头全部要从阿巴丹湖的湖底打捞切割,因其通体黑色,触之冰凉,被时人称之为黑冰,于是便也有了一个别名,黑冰台。
摘星楼的顶层是皇帝专属,只有皇帝一人有资格登上它的顶楼,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览整个长安城。
这是他的天下!
而守卫黑冰台的侍卫,也无一不是皇帝心腹手下。
而那个时候黑冰台的侍卫,是皇帝奖赏麾下忠心武士的方式。
能成为黑冰台的侍卫,是那个时候大秦武士的最高荣誉。
但这也只有开国皇帝能够做到。
到了第二代,黑冰台开始变味了。
他们的权力越来越大,触角越伸越广,最终形成了皇帝监控文臣武将们的鹰犬。
一把刀子如果好用,使用他的人,自然便不会舍得丢弃他,哪怕它一度为所有人所唾弃,但只要皇帝觉得他是有用的,他便有存在的价值。
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曾经权倾天下的黑冰台,也随着大秦国势的颓势而变得萎靡不振。
黑冰台的机构仍然是极为庞大的,所拥有的力量仍然是让人畏惧的,只是很可惜,他们伸向各地的手,现在已经不再是朝廷监控地方的触角。
地方势力已经将其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们给长安总部的,只是地方上想让长安方面看到的。
只不过相比起关外,关内的各大势力还愿意给长安几分面子,所以还能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不像关外令狐野,直接把关外黑冰台变成了自己的爪牙。
所以才有了吴德的关外之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个横行霸道数百年的庞大机构,总是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底牌的,
你可以唾弃他,但万万不能轻视他。
就像吴德,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全天下亦是廖廖无几。
如果不是他需要重启关外黑冰台死桩,知秋院就算知道他有些可疑,也是不可能找到他的破绽的。
只不过现在的吴德看起来就很凄惨了。
脸上满是冻疮,有些冻疮已经破了,伤口裂开像是一个小儿的嘴巴,勒着缰绳的手上缠着一卷卷的布条,不过那些布条上净是紫黑色的血痂,很显然,手也已经冻破了。
吴德进关之外,就离开了自己的属下以及罗良罗英一行人,只身一人带着四匹马,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向着长安赶路。
这样的强度,他勉强可以支撑,而罗良罗英以及几个捕快手下,是万万吃不消的。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带回到长安城,
让朝廷对关外的最新形式有一个最为直接的了解和把握。
这关乎大秦社稷,
这关乎黎民百姓。
哪怕是路上跑死了自己最心爱的苍擎马,吴德也没有心疼。
去时走了二个月的路,回来的时候,吴德只用了十天。
他纵马直奔那黑色的庞然大物。
大门入口处,警戒的侍卫们大声呼叫着组成了枪阵,更有弓弩手拉开了弓箭,
在长安冲撞黑冰台,这可是新鲜事。
站在前面的一名军官也很迷惑。
直到马上的骑士远远的抬手抛过来一物,军官扬手抓住,眼神只是一瞅,脸色已是大变。
“让开,让开,所有人都让开!”军官大声下达着命令。
能够在黑冰台驻扎的,自然也都是精锐之师,在命令下达的瞬间,这些军士便已经哗啦一下散向两边,弓弩手手中的弓弩垂向了地面。
吴德纵马,直直地冲了过去。
“校尉,这是?”有人好奇地问道。
军官将手中的牌子小心地塞到怀里,瞪了众人一眼:“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嫌活得长吗?”
绕过了巍峨的黑冰台,踏踏的马蹄声直接向着后方的一群平房奔去。
或者是因为这里极少有人如此放肆纵马奔驰,不少房间的窗户都探出了一些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汉子。
只不过这个时候吴德的脸也被布匹给裹了起来,倒好似是一个木乃伊一般。
这里,吴德自然是经常来的,
只不过每次来,他都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
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探这些。
窗户里的脑袋扫了一眼吴德之后,便又缩了回去。
因为吴德驱马直奔向一幢黑色的平房,所有人的好奇心,立刻便被自己主动地掐灭了。
那是黑冰台二把手何冰的公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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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黑冰台一把手寇仲已经有很多年不理俗务了,只在重大的节日才会露上一面。
而三把手张全义负责外勤,也是甚少在长安长时间停驻。
而吴德,刚刚晋升为老四。
翻身下马,吴德便看见了已经站在门口,满脸忧虑之色的何冰。
“令狐野要造反了吗?”何冰沉声问道。
看到吴德如此狼狈地模样,明显是日夜不休地赶回来,那必然是出了天大的事情,而现在关外,除了令狐野造反,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呢?
“是好事。”吴德拱手深深一揖:“副尹,天大的好事。”
“进来说话!”何冰微微动容,吴德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最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的老成之人,能让吴德如此失态,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一路狂奔回来,而且回来就直奔黑冰台,这事儿就小不了。
要知道长安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黑冰台。
用黑冰台自己人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周围的宅子,店铺,除了黑冰台自己的,剩下的,都是为了看着黑冰台的。
更有人笑话说,将每天从黑冰台外头经过的人都抓起来审一遍,十个里头,只怕便有六七个的身份不简单。
可是即便知道这些人又能怎么样呢?
人家敢这样做,自然就有这样做的底气。
与其抓了最后还是得灰溜溜的放人,倒还不如装作不知道,大家都能体面一点。
现在的黑冰台已经不是过去的黑冰台了。
“你说什么?”何冰两手按着桌面,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哗啦一声,面前的桌子全都散了架,笔墨纸砚文件散落一地。
何冰可是玄元九品巅峰的大高手,对于真气的把握早就细致入微,可此时,真气竟然失控,将好好地一张实木桌子直接按散了架。
而让何冰如此失态的原因,只是吴德的一句话。
“车骑将军萧长车联合马匪李大锤剿灭严圣,取宝瓶州为己有!”
何冰是何许人也,就这一句话,便已经让他想到了许多许多。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想分化令狐野与萧长车,可效果甚微。
而现在,一切似乎又来得如此的简单。
“走,跟我去见大尹!”一把抓住吴德,何冰兴奋得脸庞潮红:“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如果萧长车能立住,那关外则稳矣!威胁大秦社稷的最锋利的一柄刀,将再也形不成任何威胁了。”
“见大尹?”吴德愕然不已。
“自然,如此大的事情,我可作不了主,而且这件事,也只有大尹才能与丞相平起平坐来讨论如何处理这个事情,我可不够格。”说话间,两人已经是跨出了房门,何冰也不怕惊世骇俗,拖着吴德,两人如同一股狂风一般,只奔向前方黑冰台。
向下,再向下,黑冰台地上五层,地下五层。
而黑冰台的一把手寇仲,便长年隐居于黑冰台的地下五层。
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吴德只是在晋升为第四把交椅的时候,才在何冰的带领之下见过寇仲一面。
那是一个看起来形容枯槁,好像是骷髅架子的家伙,头上的头发都只有廖廖几根,在吴德看来,大尹这个模样出去,绝对能让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清场。
吴德问过何冰这件事。
何冰只是说,大尹几十年前遇上了强敌,一场恶斗之下,虽然击败了对手,但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这些年来,只能隐居于黑冰台之底,利用黑冰台的冰寒之气来镇压体内的火毒。
大尹绝对是先天高手!
上一次见面,吴德便确认了这件事情。
时隔半年之后,吴德再一次见到了大尹。
哪怕是第二次见面,吴德仍然是忍不住有些惊悸。
地下的寒气,也让他有些不能耐受。
毕竟他还只是八品巅,不像何冰,坐在他旁边,却是行若无事。
一边运功抵御着无处不在的寒气侵袭,一边向大尹详细地讲述着这一次的关外之行。
不像跟何冰汇报之时用一句话总结,这个时候,吴德却是事无巨细地向着面前的两位黑冰台大佬汇报着关外的所见所闻。
“关外大军凶悍,这个我们是知道的,毕竟要与北元抗衡的。只不过强到你说的这种程度,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意料之外!”何冰看了一眼半躺在一整块黑石之上的寇仲,道。
吴德点头道:“是的,我最初见到他们与野人的战斗之时,心里都凉了半截,那样的强悍兵马,不是一千两千,而是整整十万,不,兴许还不止,令狐野必然还打了埋伏的!”
“现在看起来,还真是天不欲亡我大秦也!”何冰笑道:“萧长车横空出世,对了,还有那个马匪李大锤,也是一个极了不起的人啊!有了这两人,令狐野以后可有得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