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区禁止入内》 闯入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壁灯,落地窗前的光是冷的。 江瑾坐在楼梯第七级,双腿并拢,怀里抱着一只纯黑色德文猫,等待父亲回家。下午打电话时,父亲语焉不详,只说要带个人回来住,“回来”这两个字暗含太多让人浮想联翩的情绪了。猫咪很安静,像被她的情绪安抚住了,贴着她的手心打盹。 门外传来吩咐管家搬东西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 “你先进去吧”,江瑾听见父亲这样说了几句,“老张,把门打开” 接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打开了。 不是父亲的脚步声,也不是熟悉的保姆鞋声。 一个陌生的男声轻轻说了句:“谢谢。” 她抬眼。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肤色略淡,锁骨锋利,瘦,但不是削弱感的瘦,而是一种骨架撑起皮肤、衣服贴在身上还显干净利落的清瘦。 白衬衫的衣角湿了一块,应该是刚下车被雨点扫过。肩很宽,背挺直,神情克制,没有多余的打量,只是站着。 江瑾没说话,猫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他环顾了一下玄关,没有动,只把脚往后收了收。湿鞋踩在地毯上的痕迹被他自己注意到了。 她轻声说了一句,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 “踩脏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而稳: “对不起。” 然后低头脱鞋,把它轻轻放到边缘,不沾地毯一寸。他没有试图解释自己是谁,也没有主动靠近一步。 像是知道,这个屋子不是他的家——至少此刻还不是。 江瑾没问他是谁。 她只安静看着这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目光像一把擦干净的银器,没有尘,没有温度。 他站在原地,不进,也不退。就那样等着,像在等待下一步指令。不是胆怯,也不是紧张,而是一种熟悉到本能的姿态。 她不喜欢他这一点。太沉默,太冷静,像颗随时会陷进地毯里的钉子,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扎她一下。 她没说话。他也没动。 她低头看着猫,顺了顺它的毛。 客厅的灯光很冷,落在他身上,把肩膀线条切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挪动半步,像被困在一个透明框里。 江瑾安静地坐着,没起身,她在等一个答案,等一个不是她预设的又足以让她松口气的答案。 她不是等人来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而是等一个人亲口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站在她家门口,又为什么要住进她家。 猫喵了一声,从江瑾身上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跃跳上了楼梯扶手,她轻轻抚了抚它的肚皮,低声说: “这不是你的位置,对吧?” 她是在说猫,也像是在说他。 他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得更安静了。 揭牌 门口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玄关传来父亲的声音,“站这儿干什么?进去坐”,他一边解着袖扣,一边对站在玄关的江谐说着。 他拍了拍江谐的肩,又顺手把玄关灯调亮,接着转向佣人们,嗓音不重却一如既往带着居高临下的随意: “他叫江谐,是我儿子。” “以后住在这儿。” — 客厅忽然静下来,像一根细线突然绷紧。 江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震怒,也不是悲伤,而是像一大片白光忽然炸开,照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几秒后,才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事实和她预设的一模一样,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 她第一眼看见父亲搭在那人肩上的手,第二眼才落到他脸上。 她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开口: “他也姓江?是爸爸的亲生儿子?” 江父语气不变:“嗯。” 她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不知是在笑谁,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呼了口气,问到“我妈知道吗?”,双拳不自觉攥紧,期望听到哪怕就一个能让她舒心的答案。 “她不需要知道。”他顿了下,叹口气,“她走得干干净净,我不想让她带着这些走。” 江瑾的眼神变得锋利,像是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轻描淡写。 她慢慢走下楼梯,一步步,像踩着自己认知的瓦片,一块一块塌下去。 “你什么时候有的他?” “是我三岁的时候,还是一岁?还是在我出生前就有他?” 江父没有立刻回答,只走到沙发前坐下,动作自然到像是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他看着她,神情不怒不哄,只是柔和而有耐心: “小瑾,你一直是我最喜爱的孩子。” “我从没打算拿任何人来替代你。” “我不想骗你,更不想一直瞒着你。他是你哥哥,比你大一岁,现在——我要把他带回来。” 江瑾看着他。 她眼里的光一寸一寸冷下来,但声音仍然平稳,她不能歇斯底里,在这个外人面前她不能被看到一丝情绪崩坏: “我没有兄弟姐妹” “这个家,是我妈留给我的,也是你告诉我‘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地方’。” “爸爸,你现在告诉我,‘他’也在这个三人名单里?” 江父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且不容置疑: “小谐他不一样,他不抢什么,他只是回来住家里。” 她声音淡下来,像一根细线被悄悄割断, “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想跟他分享任何东西。” 江父沉默了一瞬,最后他缓缓道: “从明天开始,司机会送你们一起去上学” 江瑾盯着他,半晌没动。 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江谐,眼神无比冷淡。 转身上楼,猫跳进她怀里,指甲轻轻攥进她手背。 她走得稳极了,背影没有一丝崩溃。 到楼梯最后一级时,她回头。 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江谐,只是平静地扔下一句: “不准他住我隔壁。” 门“啪”一声关上。 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拦在了门外。 隔间 房门“啪”的一声合上。 江瑾站在门背后,手还搭在把手上。屋内的温度稳定,香薰还是她习惯的冷栀子,落地灯亮着,角度没变,一切都没变。 只有她变了。 她缓缓松手,把猫放下。猫在地毯上转了个圈,轻轻叫了一声。 她走进衣帽间,把刚刚穿的裙子一丝不乱地挂回原处。拉出抽屉,检查首饰盒的卡位有没有歪。然后转身走进浴室,把已经用过的杯子、漱口水、香水瓶一字排开,再次检查了一遍标签朝向。 她不是在整理。她是在证明自己还掌控着这个空间。 外面走廊和隔壁房间传来仆人搬运的声音,是仆人在清扫隔壁房间。 那声音一点也不大,却像有人拿指甲在她耳膜里一点一点刮。 她停下来,站在洗手台前,目光落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 窗外雨停了。 她站在那里,双手撑着洗手台边缘,指节泛白,隔壁的房间最终还是要让出来了吗?她最后一点希冀也不能实现吗? 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 “小瑾在隔壁,轻点搬。” 果然,没有父亲授意,仆人又怎敢擅自作主动用她的扩展空间,父亲总是这样,他可以永远有耐心、从不争吵,但是父亲的指令从不容置疑、是说一不二的掌控者。 她听见那两个字了——隔壁。 她最讨厌这个词。 她从小就没有隔壁。 这一层楼,只有她的房间,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备用房。她从来都不允许别人睡在她房间的任何一侧。 备用房偶尔会被她用来堆放换季的衣服,或者让猫晒太阳,有时候她也会临时进去,挑选换季衣物、换妆、发呆。 那是她默认的扩展领地。 她从没说过那是她的房间,但全家都知道,她在用。 现在,那也不是了。 她把水龙头打开,又关上。开了,又关上。 猫走过来,用头蹭了蹭她的小腿。 她低头看了一眼,像是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做什么。 她蹲下来,把猫抱起来,抱得很紧。 屋里很安静。她听见了箱子滚过地毯的声音,听见门打开,听见有人把行李放进柜子,然后门被轻轻带上。 整个过程,她一动没动。 她眼睛落在床边的木地板上,没什么情绪地盯着一块光影交界的地方。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家庭和睦,夫妻和谐,其实全是父亲设计的风景……” 她小时候以为,爸爸最喜欢拍照,妈妈最喜欢看花,她是家里那个负责跑来跑去给他们倒水的小孩。 他们一起在疗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父亲蹲下身替她系鞋带,母亲笑着说:“下次换你给爸爸系。” 她把这句话当成了某种仪式感,从那以后每次父亲回家,她都特意站在门口,等着他弯腰,她再抢着去系。 另一个冬天,她发高烧,父亲坐在床边整夜没走,她握着他的手睡着了。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本是他“飞香港谈合作”的日程。 爸爸的朋友也总是调侃父亲是个妻奴,女儿奴。 小时候,她觉得父亲说一句话,天都能为她变晴。现在,她只觉得那些天的阳光,是提前预设好的舞台灯。 她活在那个灯光里太久了,以至于从未想过——不是光照不到别的地方,而是别人根本没有她的舞台。 舞台太过于精美绝伦,以至于她忽视了一些细节,比如她看到父亲手机里有一个从没备注名字、却总在半夜来信息的联系人。 她从不问,也从不管。 她笑了,轻轻地,像是嘲讽那个“自以为知情”的自己。 门外有人敲门,语气很小心: “小姐,那间客房原先您堆放的一些小物件已经打包了,请问是搬去更衣间还是……” 江瑾没答话。 隔了几秒,她说: “放走廊” 她没开门,也没再多说一句。 猫安静地窝在她怀里,窗外天色暗下来。 而她,就那样坐在光影的尽头,安静又彻底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里抽离了几分钟。 第二天清晨,面色黯淡的江瑾吩咐保姆扔掉昨天她挑捡剩下的放在走廊的箱子。 半步 开学的第一天,阳光很亮。 江瑾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穿校服也像穿订制。白衬衫领口是她自己改的,她在上面绣了一针几乎看不出的银丝线。 耳钉摘了,指甲磨圆,头发挽起一半,光落在她肩上。 从进校门那一刻起,路过的同学就没停过视线。 而她侧身方向站着一个男生,落她半步——校服一模一样,身高却比她高一个头,肩线极宽,袖口微垂,头发不长,发丝顺着眉骨自然垂落,遮不住眉骨的优越,后颈露出干净的线条,像是从来没试图藏起自己,但也从来不主动露出来,整个人像刚从高光阴影中抽出来,白得偏冷。 没人知道他是谁。 但所有人都在猜:他们像,又不太像。 一个高傲得像白瓷灯塔,一个安静得像暗礁之影。 — 教务处门口,老师翻了翻名单,笑着抬头: “这是江谐吧,新转来的,高三年级。” “课程这边你也别太紧张,”老师看着他,语气温和,“高一的内容在原校掌握得还行吧?我们这边进度可能稍快些,有什么跟不上的,记得随时找老师说。” 又对江瑾说到:“你带他去年级报到,顺便熟悉环境。” “好。” 她答得干脆利落,转身往走廊走,没说“跟上”。 江谐站在原地半秒,才抬步。 他不快也不慢,不和她并肩,只默默落后半步。 她走得极稳,步子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像钟摆。风吹过她头发的一缕,轻轻擦过他的衣角。 — 到了楼梯拐角,她停下了。 “教务处往那边。”她指了个方向,语气平静,“自己去找。” 江谐点了点头,没有问也没有迟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没动,在原地站了三秒。 像在等什么,也像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不要跟着我。” 风把这句话吹向走廊尽头,没人听见。 江谐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听见了。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把身子侧过一点,躲开了那道光。 礼崩 她讨厌那种目光。把她和那个“外来者”摆进同一张图里的眼神,像在试图篡改她的生活轮廓。 ———— 高三·a班,开学第一天。 上午第四节课,老师随口点了个名字: “江瑾,你来答一下这个题。” 她起身回答,语气不快不慢,声音干净。 她身后的江谐没有动,只把眼神落在她肩线投下的光里。 这一排光线正好,教室静得过分。 她答完坐下,拿笔划过桌角,余光掠过几个侧头张望的同学。 目光有点热。她不喜欢。 她又不是展览品。 更不喜欢别人把她和江谐放在一起看。 — 午后阳光斜照进教室,窗外树影在课桌上洒了一层斑驳。 几个女生围在江瑾桌边,有人在翻她的小说,有人在看她的笔袋,还有人在憋着开口:“江瑾,你那个……哥哥?” 江瑾懒洋洋地抬眼,唇角挂着一丝毫无诚意的笑:“谁说他是我哥哥?” 女生一怔,赶紧说:“啊?不是吗?不是你们一起来上学的吗……我今天还看到大课间你爸爸亲自来找校长说办理江谐的入学手续” 顿了顿,她拿起桌角的粉色小镜子照了照自己:“是啊,我爸找校长把他送进来的,但又不是送给我的。” 她讲得像在说一场无关紧要的包裹投错人了。 她懒得看向身后,但她知道,他就在那儿坐着。 那个从进门开始就像“站错地方”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后,像块阴影,又像块礁石。 他不卑不亢,却总像随时准备被指使。 像是知道自己只能站在光的旁边。 她最讨厌这种——安静又沉默,却靠得太近的感觉。 “那他坐你后面,是你安排的?” “当然不是啦。”她语气带着点甜腻的嫌弃,“我才不想让他坐我身后。” 说完又偏头想了想,补了一句:“可能他成绩不好吧,我爸让我照应照应。”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被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堵了回来,倒也不敢再多问。 江瑾拿起桌上的发圈:“哎,你们借我一支笔,我的签字笔墨又没了。” 这话一出口,气氛又缓和了。 有人递给她笔,她笑了笑:“谢啦,下次还你个新的。” 娇气,却讨喜。 — 最后一节课下课前,班主任把她喊到办公室。 “江瑾,”他语气平静,“你父亲说安排江谐坐你后排,你们兄妹两个互相照应下。” 她站在门口,没点头,也没否认,只轻轻“哦”了一声。 “没问题吧?”老师又问。 她偏头一笑,语气又软又慢: “老师,我可以有问题吗?” 回到教室,她照常拎起书包准备走人。 走到教室门口,她忽然停了下。 转身,看着那个还坐在她身后的男生。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在等她开口。 她语气不重,但清楚得像宣判: “你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们没什么关系。” 江谐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而稳: “好。” 她走了,肩带一甩,步子踩得不快不慢。 背影干净,光落在她裙角,没一丝停顿。 江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走出教室两步,像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江谐愣了一瞬把头撇开,江瑾转头一眼,淡淡道: “还有,以后别坐我爸安排的车。” 他说不出话,看向她,只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在校门口看见了他站在公交站牌下,一身干净校服,背影像一条落进清晨的线。 她没停,也没吩咐司机载他,只翻开书包,继续涂唇膏。 像什么都没变,也像什么已经开始变了。 突痕 她习惯掌控场面,也习惯用言语设防。 可当他一次都没有还嘴地站在那里,她忽然发现——她每句话都像在打她自己。 — 新学期第三天。 江瑾刚进教室,还没坐下,就听见前排有人小声说:“那个江谐都不怎么主动说话……真的,感觉好奇怪。” 另一个凑过去:“我看见他昨天下课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好像在等江瑾。” “他不是她哥哥吗?怎么连招呼都不打?” “你傻啊,看江瑾那个样子,明显不太认他啊。” “那也不能当空气吧?坐她后排欸。” 江瑾把书放到桌上,动作轻,没发出声音。 她听见了,但没反应。她不是不在意,只是还没找到反击的方式。 他们讨论的不是江谐——是她。 他们在拼图,把她和一个陌生人硬生生拼成“兄妹”,像在合成一张她从未授权过的照片。 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像她人生的边界,被一张新搬进来的课桌轻易撕开了个口子。 — 午间,她路过篮球场,几个男生在场边围着江谐。 带头的那个男生个子高,皮肤白,笑起来有点欠,一开口就是调侃味儿: “哥,你真行,来了三天一句话都没说,结果坐了我们全班公主后排。” 他姓沉,叫沉砚,平时最爱打球吹牛,人倒是不坏,开口就爱怼人。 江谐没笑,只垂眼系鞋带,淡声说: “不是我选的。” 沉砚咧嘴:“也是……你和你妹在一起气场一对比,你看起来也不是能决定自己坐哪儿的人。” 他说完,顿了一下,看向江瑾的方向。 这回没笑,神情像在消化什么新信息。 “啧,我还以为你是被你妹安排到她后排的,方便听她使唤的。” 江瑾站在几米外,耳朵里像进了风。 她没说话,没上前,转身就走。 — 放学前十分钟,江瑾在楼道尽头拦住了江谐。 她站在光影交错的转角,没多想,也没多看他,只开口: “你能不能别老是一副我欺负你、你不解释、然后所有人都以为我霸凌你的样子?” 江谐怔了一下,刚要开口。 她语速快了一点,像是被堵了一天的气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你就不会说一句‘我们不熟’吗?不会说你只是我爸捡回来的孩子?” 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安静了。 江瑾愣了一瞬。她不确定这句话里有几分是真的想说,几分只是气话。 江谐没有反驳。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清澈,语气平静: “我可以说。” “……你想让我现在去说吗?” 江瑾咬住下唇,没有回答。 他继续道: “你说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风从她侧边吹过,她忽然觉得这句“听话”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没再说话,甩头走了。 — 江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的手慢慢握住口袋里被捏皱的时间表——那是她掉在讲台边的,他捡起来,一直没还。 他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自语: “确实,你说的没错。” 不知道在回应江瑾的哪一句话。 生根 有些人不会被接纳,但会被注意。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想远离他,后来才发现,她在避开时也在下意识追踪。 — 学校的第一个周五。 江瑾换上薄外套,今天没有早自习,她踏着校车来的时间进教室。书包轻、步子稳,心情尚可。 她走进教室那一刻,第一眼不是看讲台,而是——她的桌子。 课本整整齐齐,连铅笔都摆在她习惯的右前角。她昨天忘了收。现在的位置和角度却连毫米都没偏。 她眼神一顿,随即扫了眼身后那张桌子。 江谐低头在看单词卡,眼神淡定,姿态沉稳,像什么都没做过,也像永远不会做错任何事。 她没说话,只把包放好,拉开椅子坐下。 但她指尖落在那支笔上,轻轻碰了碰,又轻轻放回原处。 她不喜欢不请自来的亲近。可这不算亲近。 更像是……小心翼翼地归还。 — 一整天她都没跟他说一句话,也没多看一眼。 但她听见他在背英语。 听见他在课间背出一段地理答题模板。 听见有个老师在讲台上批卷子时,说了一句:“江谐的思维整理得真清楚,看来在原校的成绩应该很好。” 她没说什么,继续看书。 只是书页翻得慢了半拍。 — 放学路上。 她本来是要走校门左侧的停车区,但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转了个方向,去了右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绕那么一段路。 直到远远看见他站在公交站台边,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书包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停了一下,没走过去。 只是在下一个路口上了自家司机的车。 上车时,司机回头:“小姐,我们怎么绕了那么一圈?” 她声音懒懒的:“换个角度看看这个世界。” 说完,她撑着下巴,看窗外那个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被路灯吞掉。 — 有些种子不是被种下去的,是风把它吹来的。 她没有打开心门,但门缝里开始有了第一道光。 她就是这样一个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态度180度大转弯的小公主脾气,她不喜欢她这一点,却总是不自觉的这样做。 缝隙 他没有多说一句“我们不熟”, 但他真的在每一件事上,都跟她保持着“刚好”的距离。 她以为她想要这样,可时间久了,她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 — 那之后,江瑾再也没听过江谐在别人面前说出她的名字。 他不澄清,不否认,但也从不靠近。 组讨论,不会刻意和她说话; 值日表,申请调换到了别的小组; 哪怕老师让她传卷子到他那张桌上,他也只是礼貌接过,然后不声不响地避开她指尖触到的地方。 他做得太干净了。 就像一张被擦得没有指纹的玻璃,连倒影都不再属于她。 而她不是没发现。 刚开始,她心里还有点得意,觉得他终于“听话地远离”了。 可过了一个星期,她忽然觉得这距离近得有点……过分精确。 像是他在默默量着她的情绪,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打扰”。 — 他每天乘公交车上下学。每天最早到,最晚走。 同学们以为他在装低调,她知道他只是被她一句话“安排”了生活节奏。 她习惯喝的气泡水,每次剩最后一瓶,他会“刚好”没买; 她练习册掉在讲台、笔袋忘在图书角、手机差点滑进走廊缝隙——都被他默默捡起、原封不动地放回她桌上,从未出错。 她没说谢谢。 可她知道,那些“刚好”,不可能只是巧合。 — 沉砚有一次拿错了她的数学卷子,调笑着递过去:“哎,你的答案页都写得跟草稿似的,幸好你哥在后面,平时还能提醒你吧?” 江瑾接过卷子,语气毫不犹豫: “他不是我哥。” 她说得太快了。 快得沉砚愣了一下,没再敢多说。 而她自己也没解释,只转身走了。 但那天下午,她走神了三节课。 —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 不爽的点好像也说不上来。 他没违抗她。他听话得让她无话可说。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听话”开始让她觉得——像是他在走出她的世界。 不是她在拒绝他了,是他在默默告别。 而这件事,是她先说的。 — 时间很快到了高三的期末考试。 寒假的前一天,教室外面在下雪。 她本来不想听成绩,放学就走。结果刚上车,手机弹出一条私聊。 是班主任发的截图,年级前十的总分排名图。 她顺手点开,第一行写着: 1. 江谐(年级第一)总分:681 她怔了两秒,翻了下整个截图,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冷笑一声。 合上手机,车窗外是初雪,落在车顶上没有声音。 司机问她回哪儿,她靠着椅背闭眼,说: “不回家,先绕一圈。” — 她不想承认她在意。 可她确实在意。 “他这么听话,什么时候连年级第一都没告诉她了?” 知非 寒假过年那几天,家里静得过分。 父亲飞欧洲开年会,管家和保姆都回乡过年,整栋宅子只剩她和江谐。 江瑾本来没放在心上。 江母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住在疗养院,又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江父常年出差应酬,她早就习惯了独处,也不觉得过年有什么好热闹的。那天夜里,她窝在沙发上追剧,开了两包薯片,喝了杯冰可乐,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开始发烧。 偏偏还撞上了例假。 她痛得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手机没电,连喊人都觉得麻烦。 她本打算忍一忍就过去。 但没想到那天傍晚,江谐敲了敲她的房门,听她应了一声便推开了她的房门——手里拿着刚烧开的热水袋,还有一碗用电饭煲煮出来的蛋花粥。 他说:“江瑾,喝一点吧,不然胃会难受。” 她头发乱糟糟,脸颊烧得通红,眼睛都睁不开,只听见他脚步轻轻地在地毯上移动,把水袋贴到她肚子上,又小心用毛巾垫着。 那一刻,她没力气拒绝,也没理由拒绝。 江瑾不记得那两天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房间里一直有脚步声和被子被掖好的感觉。 他没说过“你需要我”这种话,只是她每次醒来,他都在。 有时候他就坐在窗边椅子上看书; 有时候她喊不出话,他就递水过来; 有一次她半梦半醒地翻身,听见他在关空调,动作极轻,像怕惊动谁。 江瑾很久没有这样被照顾过了。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习惯了自理,也不太信任别人靠得住。 可江谐这次,从头到尾没问她一句“你还好吗”,也没说“你太累了”—— 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做”。 她最受不了这种不吵不闹、却又无孔不入的好。 等她终于退烧的那天晚上,她喝了口温水,窝在被子里突然开口: “江谐。” 他正要走,闻声停下脚步:“嗯?”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小声道: “你还挺像哥哥的。” 江谐没说话。 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把被子往上拢了拢。 她以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可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别安稳。 靠近 她退烧之后,整个寒假都风平浪静。 两人之间没多说几句话,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江瑾能感觉到——那种“刻意的疏离感”变淡了。 她不再警惕他走进她的领地,他也不再刻意避开她的影子。 有时候她坐在餐厅喝牛奶,他就站在厨房处理米饭。 有时候她窝在沙发上看剧,他就安安静静地从一旁走过,拿走客厅里多余的水杯。 没有并肩,也没有对视。 只是那种“有人一直在”的感觉,变得自然了。 — 江瑾发现,几乎每天早上,她醒来后厨房都会放着一碗盖好保鲜膜的粥,旁边是温着的鸡蛋,还有水果切片。 她从来没听见他喊过她起床,也从没被“你该吃饭”这种话催促过。 她愿意就吃,不愿意就冷掉——然后他会收拾掉,再做新的午餐。 这种“不打扰式的照顾”太沉默,沉默得让她几次想找点什么理由说点话,又总觉得开口也怪。 有一天她下楼太急,忘了穿拖鞋,就那么踩着厚地毯去厨房拿牛奶。 她还没碰到杯子,脚边就多了一双厚厚的棉拖鞋。 “穿上吧,地上凉。”他说。 语气淡淡的,没起伏。 她低头,发现那双鞋是新的,尺寸也是她的。 她没动,只抬眼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买的?” “之前。”他答,“你生病那天。” 她顿了顿,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把脚踩进去,没再问。 拖鞋软软的,鞋底刚好,踩下去像是被什么轻轻接住了。 — 可能和江谐的成长经历有关吧,他总是事事亲为,从不吩咐家里的管家和保姆做家务。 所以当他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机里、把洗衣机启动、切好水果放在桌子上时,她不再视之为“打扰”。 她甚至开始觉得: “如果一直有这么一个哥哥也挺好。” 能不说话地照顾人,不需要她回应,也不期待她改变什么。 她想了想,以前她从没认真想过“哥哥”这个身份到底是什么。 现在她突然有点明白了。 如果这个人永远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不争不抢、不闹不吵, 只是这样默默替她擦好每一道她懒得管的细节…… 那哥哥,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撞见(微微h) 夜深的时候,江瑾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那天晚上没吃晚饭,原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结果临睡前越来越饿,越饿越烦躁。 她靠在床头翻了一圈手机外卖,发现这个时间点没有一家店营业,他们家的保姆都是晚上做了饭就下班了。 她不想动手,更不想低声下气地拜托谁。 但想到厨房在楼下,家里就她和江谐两个人,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走到走廊上,站在那间属于“备用房”——现在是江谐的房间门前。 她原本想敲一下,让他热杯牛奶,或者煮点粥。 她不是不会做,只是……有些事她习惯张口。 算是第一次,她主动去找他。 门是虚掩的。 她刚抬手准备敲,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水声。 应该是在洗澡。 她刚想转身离开,下一秒,水声之外,一点轻微的喘息传进了她耳朵里。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压着什么。 她先是怔住,然后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担心。 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脑子还没转完,她已经抬手推门。 门开了半尺。 浴室门没关,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后面是朦胧水汽,在那层湿润朦胧的光影中,他的身影清晰而暧昧——肩线很宽极挺,手臂线条削而有形,背部微微弓起,脊柱下落的弧度漂亮得像一把收鞘的弓。 江瑾仿佛看到了水顺着发梢滴落到他锁骨,再划过胸膛和腹肌,肌肉因紧绷而浮现出微妙的纹理,没完全显露,却藏着一种格外克制的美感。 他的左手撑在瓷砖上,指节泛白,右手则垂在身前,反复握紧又松开——动作克制,却藏不住某种极深的、近乎痛苦的渴望。 节奏不快,却像每一下都压着某种羞耻的忍耐。 她一瞬间看清楚了。 脚下像踩了空,整个人怔住,连呼吸都卡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种事。 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让她炸开。 耳朵发烫,后背发麻,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门“咔哒”轻轻一响,又被她慌乱地合上。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 可她觉得自己像被困在原地,整整过了一个世纪。 — 她回房时,脚都是飘的。 关门、锁门、钻进被窝,她动作一气呵成,但整个人却缩在角落,久久没能平复。 她从不脸红的。可这一刻,她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不是羞耻,也不是鄙夷。 只是某种彻底的、真实的、陌生的东西—— 破开她以往所有的定义。 她以为他是哥哥。 是那个听话、温顺、默不作声的“家属”。 可就在刚刚那一刻,她看见了另一个“他”。 不是哥哥,也不是附属品。 他是一个男生。 是有身体的,有欲望的,真实存在的男生。 他和她一样,是活人。 她从没这样意识到他是“男的”。 而不是她的“谁”。 那一刻,她第一次知道, 原来一扇门的距离,可以打破所有她给自己设下的边界。 — 水声落下时,江谐有那么一瞬间,感觉门口有气流变化。 像是被轻轻推开了一下,又迅速带上。 没有声音,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回头,只是原地停了几秒,喉咙像被水呛住,滚动了两下。 心跳突然变重了。 他不确定是不是她。 也没资格确定。 浴室的雾气腾在他耳边,连他自己的呼吸都听不真切,他只记得自己在那一刻,忽然不敢再动。 那一夜他没睡。 第二天早晨,他在厨房热牛奶时,听见她下楼的脚步。 她和平常一样冷静,从冰箱里拿了个酸奶,坐在餐桌边喝,连余光都没分他一眼。 他安静地把牛奶倒进杯里,思考了一秒,然后轻声问了句: “昨晚……你有出来吗?” 她抬头,眉梢几乎没有一丝变化。 “没有。” 语气很干脆,像被谁戳中了神经。 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那之后她一句话没说,喝完酸奶就上楼了。 他低头,把牛奶盒收好,手指无声地紧了紧。 不是失望,也不是难过。 他只是忽然确定了一件事—— 那扇门,真的被推开过。 躲 江瑾这几天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自己也清楚。 她一向不记事的梦,这几晚却总是断断续续梦见一些模糊的画面——蒸汽、玻璃、水声,还有一双苍白的手撑在瓷砖上,指节绷紧得像要陷进去。 她知道自己在回避那一晚。 她甚至都没想好该用什么情绪面对。 那一晚的第二天早上,她下楼时江谐正好站在厨房,牛奶热在保温壶里,粥冒着热气,他转过身看她,语气一如既往温和。 “昨晚……你有出来吗?” 江瑾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看都没看他,语速很快:“没有。” 几乎是反射式的否认,声音利落得有些不自然。 他没有再问。 她低头拧开酸奶瓶盖,手上却有点发紧。 她原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可之后的每一天,都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 她变得很敏感。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她却开始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他看她一眼,她就转头; 他坐下时拉开椅子,她就会不自觉地把重心往另一边移; 他在厨房忙,她就宁可多饿一会儿,也晚几分钟下楼。 连她自己都觉得——太矫情了。 可那天夜里撞见的画面像一根钉子,被她硬生生塞进了脑子,每当她冷静下来,闭上眼,它就开始蠢蠢欲动。 而她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看见那一幕时心跳加快的程度。 不是厌恶。 是慌乱。是手心发烫,是一种她不愿意命名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疯了。 那可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她承认她是一个看脸的人,而他又刚刚好击中了她这一点!她把自己这一切不正常归结于可怕的排卵期,她觉得她必须应该立刻马上转移自己的视线和注意力到其他漂亮男人和女人身上,不能这样下去了… — 一周后,江瑾在洗手间补妆时,不小心打翻了香水瓶。 瓶口落地,滚了几下,停在门口。 她正要蹲下去捡,一只手先她一步把香水拎起来,稳稳放回洗手台。 她抬头,对上一双眼睛——是江谐。 他只说了一句: “下次别放太边上,玻璃碎了会扎破脚。” 语气淡淡的,没情绪。 江瑾站起来,指尖压着瓶盖,轻轻“咔哒”一声,拧紧。 “你离我远一点。”她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冲口而出。 像是防御,也像是泄愤。 江谐没问为什么。他只是愣了一下,点了下头,很轻地说: “好。” 他退了一步,转身出去了。 — 她站在镜子前,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生气。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她曾经说过“挺像哥哥”,但却撞见了不该是哥哥的样子的男生。 她以为他一直是影子。 是可以被她控制的位置。是只听命令、不会反抗的附属。 可他有他的夜晚,有他的身体,有她看见之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性别。 那一刻,那个“哥哥”的位置,开始动摇了。 而她,开始不知道—— “我现在到底,是在躲他,还是在躲我自己。” 空档 寒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 江瑾回到教室,一切都没变。座位没换,光还是那个光,后桌依旧空着,是江谐的位子。 他坐得不早不晚,和以往一样,不多话、不迟到、不露头。 如果不是江瑾太熟悉这个人的存在,她甚至会以为——那天晚上的事,只是她自己做了一场梦。 可是他变了。 变得太沉了。 不是逃避,也不是尴尬,是一种刻意压低所有存在感的沉默。 上课时他整节课都低着头做笔记。 午休时,他照旧去图书馆,却不再从她旁边走过去。 下课了,他不再替她把掉下桌边的卷子捡回来。 以前他会悄悄把她忘在讲台上的笔记本放回她抽屉,现在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他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江瑾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那天午后。她走进教室,远远看见他站在讲台边,正帮数学老师搬试卷。 她走过去,从他身边经过,他依旧帮老师整理,但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片刻停顿。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抬一下。 以前他会。 哪怕只是一秒钟的视线,都会让她感受到他“在”。 现在他像是直接把她从感知里划掉了。 — 她本来应该轻松。 他离她远了,他听她的话了,她应该觉得清净才对。 可她偏偏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她背后的靠椅总觉得空,她桌上的笔帽总丢,她每次想吩咐点什么,回头发现他根本不在那个“等指令”的位置上了。 他不再是她的附属。 更像是个自己主动离席的观众。 她烦躁地拉开抽屉,把水瓶盖拧得咔咔响。 路过的沉砚朝她瞥了一眼,咬着吸管笑着调侃:“怎么了,江大小姐也有拧不开瓶盖的时候?” 她没搭理,手一松,盖子砰一声砸进抽屉。 江谐还是没回头。 她盯着他背影几秒,忽然站起来,走出教室。 她走得极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逃。 — 那天下午放学,司机问她: “今天还接江谐少爷一起吗?” 江瑾看了眼远处从图书馆方向慢慢走过来的男生。 他还是走得很慢,很稳,像她认识他那天一样。 她沉默了一下。 “不用。他走得晚。” 司机点头,没再问。 她回头坐进车里,车门关上时,手还放在拉环上。 远处的光落在校门口,他从她视线里走过,背影没偏没倚。 她忽然有些烦。 不知烦他,还是烦自己。 灯未熄 那周五,江瑾参加了学校的周年汇演。 她不是演员,但是策划组的人。整场结束时已经很晚,校园的灯一盏盏灭了,后台还剩几个人清扫场地。 她坐在音控台前整理表格,穿着厚校服,背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有人从身后披了件衣服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才发现不是江谐,是一个剧组的同级学长。 “披着点,回家晚了别感冒。” 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还是把衣服还了回去。 她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那种感觉太吵、太粘、太热。 夜里十点,司机赶来接她。 她没说让人等,只说一句:“走吧。” 车从操场外滑过时,她看到教学楼顶层还亮着几间灯,像是这个校园不愿落下的余烬。 — 回到家时是十点五十七分。 门一打开,她一愣。 玄关灯亮着,客厅没有人,鞋架旁站着一双没换下来的男生运动鞋。 江谐站在门口的廊灯下,穿着校服外套,头发有些乱,好像站了很久。 她一进门,他就直起身:“你怎么才回来。” 不是质问,是陈述。 她脱了围巾,语气很淡:“学校晚会。” 他“哦”了一声,没多说,弯腰替她提下手里那一摞资料袋,放到柜子上。 江瑾看着他,忽然觉得鼻腔发涩。 他说:“下次晚回来说一声。” 她沉默了几秒,说“下回找不到我可以问陈叔,我去哪他都会知道”。她还未说完,突然想到自己禁止他乘坐陈叔的车,或许他没有陈叔的联系方式。又想到爸爸应该会把家里保姆司机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了吧,不过这么一看,看来是没有。 陈叔是家里的司机,江瑾从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都是陈叔车接车送。 隔了几秒,她问:“你一直在等我?” 他站在几米外,点了下头:“你没回来,家里不该关灯。” 灯光很暖,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睫毛上。 她心跳漏了一拍。 ** 江瑾洗完澡出来时,玄关的灯已经熄了。 她走过去,脚步顿了顿,把刚刚换下来的围巾放回原位。 再抬头时,客厅只剩下落地灯那一角光。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满,又有点空。 像是终于被谁摸清了脉搏,却还是说不出话。 她坐在沙发边,开了个草稿本,写了几个字,最后却只在纸角落画了个圈—— 一点,两点,绕成线。 就像某些情绪,绕着走,躲得开,却没地方落。 她忽然想起他那双鞋。 站在玄关,整晚都没换。 她没问他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没想说“你离我远一点”。 她只是低头,把纸角上的那个圈,加粗了几笔。那周五,江瑾参加了学校的周年汇演。 她不是演员,但是策划组的人。整场结束时已经很晚,校园的灯一盏盏灭了,后台还剩几个人清扫场地。 她坐在音控台前整理表格,穿着厚校服,背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有人从身后披了件衣服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才发现不是江谐,是一个剧组的同级学长。 “披着点,回家晚了别感冒。” 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还是把衣服还了回去。 她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那种感觉太吵、太粘、太热。 夜里十点,司机赶来接她。 她没说让人等,只说一句:“走吧。” 车从操场外滑过时,她看到教学楼顶层还亮着几间灯,像是这个校园不愿落下的余烬。 — 回到家时是十点五十七分。 门一打开,她一愣。 玄关灯亮着,客厅没有人,鞋架旁站着一双没换下来的男生运动鞋。 江谐站在门口的廊灯下,穿着校服外套,头发有些乱,好像站了很久。 她一进门,他就直起身:“你怎么才回来。” 不是质问,是陈述。 她脱了围巾,语气很淡:“学校晚会。” 他“哦”了一声,没多说,弯腰替她提下手里那一摞资料袋,放到柜子上。 江瑾看着他,忽然觉得鼻腔发涩。 他说:“下次晚回来说一声。” 她沉默了几秒,说“下回找不到我可以问陈叔,我去哪他都会知道”。她还未说完,突然想到自己禁止他乘坐陈叔的车,或许他没有陈叔的联系方式。又想到爸爸应该会把家里保姆司机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了吧,不过这么一看,看来是没有。 陈叔是家里的司机,江瑾从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都是陈叔车接车送。 隔了几秒,她问:“你一直在等我?” 他站在几米外,点了下头:“你没回来,家里不该关灯。” 灯光很暖,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睫毛上。 她心跳漏了一拍。 ** 江瑾洗完澡出来时,玄关的灯已经熄了。 她走过去,脚步顿了顿,把刚刚换下来的围巾放回原位。 再抬头时,客厅只剩下落地灯那一角光。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满,又有点空。 像是终于被谁摸清了脉搏,却还是说不出话。 她坐在沙发边,开了个草稿本,写了几个字,最后却只在纸角落画了个圈—— 一点,两点,绕成线。 就像某些情绪,绕着走,躲得开,却没地方落。 她忽然想起他那双鞋。 站在玄关,整晚都没换。 她没问他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没想说“你离我远一点”。 她只是低头,把纸角上的那个圈,加粗了几笔。 花房 江瑾最近有点神不守舍。 她一向情绪稳,思维清,连考试前都不曾慌张。 但这几天,她总会在某些莫名其妙的时刻,突然怔住: 上楼时突然停在他房间门口; 吃饭时注意他有没有夹菜; 甚至在试卷写到一半时,会想着这段时间和他发生的一切,看了整整一页的时间。 有一次她帮他把外套从沙发上拿起来递过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指骨。 指节清凉,干燥,骨节分明。 那一瞬,她心跳乱了节拍。 而他什么都没说,只道谢,然后接过。 她从沙发绕回沙发,表情没有破绽,但心里像是刚走完一场暴雨。 她甚至开始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是你哥哥。 她每天都这样提醒自己。 你不能有这种想法。 可那句话就像道墙,越是撞得头破血流,越知道它不可能搬走。 — 夜深了。 江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这段时间由于江谐的缘故,心一直不净。 脑子里像有什么声音在叫她出去透气。 她穿了件外套,下楼。 院子里冷风轻拂,风过耳时带着栀子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株老花,今年也开得早。 她穿过长廊,绕到后院的花房。 花房是玻璃建的,像个被落地灯包裹的小温室。 她一抬眼,脚步停住。 江谐坐在里头。 他靠着那张老藤编椅,腿长,肩宽,穿着室内衬衣,灯光在他脸侧投下淡淡阴影。 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没抽,只是任它燃着。 白烟在他指侧轻轻盘旋,像是他所有情绪都不打算出口,只让那烟代他说完。 江瑾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心口一紧。 她拉开门,风带起一丝寒意。 “你抽烟?” 江谐回头,看了她一眼,掐灭烟,点点头。 “偶尔。” 她皱眉,走过去,“你是怕活得太长?” 他起身打开花房的窗户,空气的流动带走了花房残留的烟味,只说:“没抽。” 她站在桌边,语气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嫌弃: “别让我吸二手烟,以后在家里在我面前不准点烟。” 江谐低声道: “好,我知道了。” 屋子瞬间安静了。 她看着他那指腹仿佛还残留了火星的温度,眉心微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她坐下,双手环胸。 花房很暖,灯光柔和。 她站起来,说了一句:“别抽烟了,我不喜欢。” 江谐点头:“好。” 她没再说话。 但那天晚上,她回房时,手指蜷在袖子里,捏得指节发红。 那支烟灭了。 可她心里的那团情绪,却像是被那缕烟火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