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 不速之客 艳阳高照的晴天,姜荻将药草都搬到院子里来晒一晒,竹条编成的簸箕一层层堆成了架,暖风一吹院里都是药草的清苦味,这阵风吹起姜荻的发带,也将竹门上的风铃吹得叮当直响——随后,吱呀一声,那扇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姜荻住的偏远,平日里来寻的也大都是一些病患,她手上动作没停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初一十五不接诊,若是问诊明日可去医馆。” 反常的是身后久久没传来回音,好似那声开门的声响只是她的错觉, 姜荻手中事一顿,回头看去,这一看,整个人便是愣在了原地——直至思绪回笼,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五皇子?”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锦绣气度不凡,容色隽美,嘴角勾起弧度让人如沐春风,看模样可不就是那当朝皇帝的第五子——赵明夷。 姜荻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五皇子,一位潇洒皇子,既无争储志向也从未表明站队,坊间都传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但能在深宫里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半点城府都无的。 天潢贵胄出身的青年见姜荻一眼便认出他,面上笑意更真实了些,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像在发着光,他向前走了几步,小院不大,一下二人间的距离就被压缩到一个范围内,既不算太陌生,又在亲密的边缘, 赵明夷目光毫无保留地在这院中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在了姜荻脸上,对上她清灵的眸子,才笑道, “好久不见,姜旎,我还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我呢。” 他将姜旎两字一字一字吐出,言语间有种仿佛在私下早已喃喃数百遍的熟稔, 又是自称我,这番对话对于他们来说实在过于亲呢,姜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坦然对上他的, “五皇子说笑了,既是认识,又何必要装作不认识。” 赵明夷将她的动作落入眼底,才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侧过身指尖随意在边上铺晒的药材中挑拣了一片捻在指尖,语气淡淡,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一般, “姜小姐远离京都,难道不是想忘尽前尘事?”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奇怪,听着有点不对,可姜荻实在说不出来,好似有些委屈,仿佛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一般, 她默了默,半晌后又重新摆弄起那堆药材,指尖拨弄着药材,传出的声音清冷, “不是忘记,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闻言,赵明夷手上动作一停,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捉摸不透, 阳光打在姜荻的侧脸上,将发丝都蒙上一层光晕,而赵明夷的目光便如这光线一般肆无忌惮地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许久不见,她瘦了,下巴较从前更尖了些,眼睛却更亮了,身上那股清冷的韧劲也在这乡野间疯涨,总之是比起在京城的时候好上不少。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荻却有些承受不住他直白的视线,叹了口气,索性放下手中事,转身认真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五皇子还没说忽然来访到底是有何事?” 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一个皇位争夺者在如今朝野风声鹤唳的情形下来到这样一个南方的偏远小镇是来找她叙旧的。 而对于赵明夷来说,她不想和从前的人和事再有纠缠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 看着她面上的冷淡,赵明夷摩挲着指尖,敛下眸中情绪,片刻后才又挂上一贯的笑意:“姜小姐误会了,我并不知道你在这。” “我来这,是为了疗伤。” “砰”的一声, 随着青年的动作,姜荻手中的药筐应声而落,那一筐的药材伴随着略显沉闷的响声前赴后继地滚出,在阳光下像是闪着光滚动的沙砾。 疗伤 ——室内 卧房陈设简单,但可见生活痕迹,面积并不大,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个大概, 虽在乡野,但姜荻久居京城的习惯却没改——京都贵女大多喜爱在闺房中悬着层层迭迭的珠帘,半遮不掩地透露着欲拒还羞的意味。 这里平日里除了姜荻自己鲜少有别人进来,此时坐在榻上的赵明夷因此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青年赤裸着上身,衣袍褪至腰际,露出肌理分明的身体,而姜荻跪在他身后,微微俯身,手中药棉小心翼翼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一点点擦拭着, 方才他扯开衣服时她也是一惊,一是因为在她记忆中赵明夷并不是一个行止如此放荡孟浪之人,虽有花名,却多以风流之色,而男子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叫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二则是由于那浓郁的血腥味,他的衣袍上有熏香,血腥味才显得不大明显,若不是他将衣袍敞开,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伤的如此之重——一道长长的刀伤几乎贯穿了整个肩部,左肋处伤口最深,血染红了绷带,将绷带剪开之时,绽开的血肉里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姜荻沉默着替他处理着身后的一片狼籍,如此严重的伤,全程下来,他竟一声也不吭。 而作医者的最是见不得别人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左右已经不在京都,不需再在乎那些表面功夫,连带着语气也不算太好, “五皇子怕不是连着伤了脑袋,如此伤势还有闲心与我谈笑?” 赵明夷视线望向窗外,面上笑意不变,若不是他面色一丝血色都无,姜荻还真以为他没了知觉,青年摩挲着指尖,像是玩笑一般说道, “看到姜小姐便什么都忘了。” 他那语气实在不算正经,而这样子又和几年前在宫宴上的一次遇见之时他的语气逐渐重合,那种熟悉也让姜荻不客气,她冷哼一声,却是并未往心里去,“看来伤口还是不疼,五皇子还有力气开我玩笑。” 闻言,青年闷闷笑了一声,那一声闷哼,听着像痛楚, 或许还是有些疼,姜荻这样想着,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放轻了不少。 撒上止血的粉末,姜荻又给他换上新的绑带,这动作有些暧昧,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间,就连她呼出的气息赵明夷都是能够感受到,轻柔的一股气流铺在他的肩上,他几乎可以想到此时姜荻的神情,应当是静谧而又专注的。 赵明夷眼睑垂下,姜荻的双手穿过肋下将绷带缠绕在他身上,他的视线就停在她的双手上——姜荻的双手并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娇柔,仿佛五指不沾阳春水般细腻,她长期为人施针治病,食指指尖有着一层薄茧,骨节并不明显、却也是细长白皙的一双手。 或许是因涉及到姜荻,他总容易陷入到一些往事之中,回忆浮上心头,赵明夷低低地笑出声来,感受到他胸膛震动,姜荻手上动作一顿,疑惑道, “伤口痛吗?” 闻言,青年摩挲着的指尖一顿,片刻后他才收敛了面上笑意,缓声问道, “姜旎,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这。” 留下 暖色的光透过窗棂投射到室内,扰乱跳跃的尘埃,铺就了一片阴影。 坐在榻上的青年裸着上身,而跪坐于他身后的姑娘只是垂着眸做着手上的包扎,她一半侧脸蒙着光,半昏半暗的光晕中竟也看不出神色, 只片刻后,细白的指尖将绷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一身青衣的姑娘才缓缓叹了口气,她提着裙子从榻上走下来,说话的语气很是有些无奈, “五皇子,这里不是京都,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该知道。” “我与你,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 话落,她转身就是朝着屋外走去,踏出门栏的那一步,她只走了一半,“我现在已经不是姜旎了。” 说完,人就继续到院子里去整理那些铺晒的草药,房门大开着,只剩赵明夷一人盯着门口的地方,楞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荻是半年前来到合水镇的,北方战事纷扰,百姓纷纷南迁, 合水镇位处于南方一座小城外,小镇略显古朴,面积并不大,人口也稀少,许多正值壮年的青年都外出务工,留下来的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带着孩子,日子不算宽裕,但也安稳。 这里的生活是姜荻从未感受过的,不似京都纷扰,纸醉金迷诡谲人心叫人惶惶不安,也不似战场凶险,硝烟屡屡号角阵阵使人不得安眠。平凡二字,有人弃之如履,亦有人梦寐以求。 而合水县像她这样年轻的姑娘本就不多,能看病的大夫更是凤毛菱角,多是些开着药铺的半吊子,于是不过几日,镇上人便都知道镇上来了个年轻的医女。 这半年以来,她没事就同镇子里的姑娘采采茶,平日里,也就是给老人看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她适应的很快,而时间比她想的过得更快,京都的那些事渐渐淡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直至见到赵明夷。 他伤得很重,短期内无法剧烈运动,若是处理不当,一个不好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事有些复杂,先不说他是当今五皇子,就说她作为一名医者,也不能眼睁睁地见着他死在她面前,况且,赵明夷还帮过她·····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姜荻有些纠结,皇族之人留在这里,会引来太大的麻烦,她不想扰乱这个小镇的宁静,乱世之中,有一处安宁之地实在太不容易。 赵明夷靠在门扉上也不知道观察了她多久,这人久经朝堂后宫,一眼便看出她在犹豫,“你无须纠结,我明日便会离去。” 姜荻这才发现他已穿好衣衫出来,青年斜靠在门扉上,俊秀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声音也透着虚弱之色,看到他的第一眼,姜荻便皱起眉头,厉声道:“谁让你乱动的!你身上的伤多重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便面色不虞地又将他带回了内室。 赵明夷还是坐在榻上,但这次姜荻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角度看他,眼睛黑的透亮,睫毛也长,认真盯着人的时候实在叫人心里发慌,她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语气却装作无事发生, “你的伤太重,短期内只能留在这里修养了。” 似是青年面上出现的笑意太过刺眼,她又咬牙很快地补上一句, “但我话先说好,虽然我不想知道缘由,但五皇子最好把事情都处理好,你现在的身体,经不住第二次这样的重伤,五皇子的命这样珍贵,还是仔细点的好。” 而赵明夷属实是长了张好皮囊,苍白着脸仰着头冲人笑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恨心不下来,又有谁说不能用楚楚可怜来形容男人呢, 这样想着,姜荻胡乱揉了一下自己垂下的发带。 要收留一个人并不容易,更何况那人是一名皇子,虽然赵明夷是她见过皇子中脾气最好的,几乎没有什么皇子脾气,但姜荻收拾客房的时候,还是不遗余力地去想还差些什么。 临时客房是由药房改出来的,平日里也有洒扫,收拾起来并不复杂,去镇里的木匠铺子里买了一些家具,请了人帮忙搬过来就也差不多了,那帮忙的是铺子里的学徒,平日里跌打损伤也是请姜荻帮忙诊断的,因此说起话来也算熟络, 只着短打的青年肤色黝黑,笑起来的模样十分憨厚朴实,他跟着姜荻将东西抬进院子,见着里间居然坐着一个男人,干活的手一愣,镇里人都知道姜荻是未婚,那这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男人是······· 再看这坐在竹椅上的男人,模样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肤色黝黑的青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又看了看那人身上光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绣绸缎,心里也有了些猜想, 镇里的人也不是没有猜测,姜荻来的突然,她这般的模样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闺阁小姐,许多人都说她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偷跑出来的,有人猜是逃婚,也有人猜是家道中落,总而言之版本多的像是在写话本子。 心肠耿直的青年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婆婆婶婶说的话本子里的那些桥段,即使目不斜视,但那些联想还是忍不住自己从脑子里往外蹦·······难道,这就是姜姑娘逃婚的夫婿? 憨厚的青年心觉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秘密,身躯一震,手上干活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不多时,便安装好了所有的家具,正色道, “姜姑娘,我先走了。” 话落,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直直将姜荻感谢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姜荻:······· 旧时 夜深,姜荻为赵明夷房内点上烛火,这屋内经过陈设,除了长期堆积出来的药材味迟迟不散,作为一处临时居所来说已算合格,她环绕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赵明夷脸上, “地处偏远,条件自是没有京都的好,为了养伤,五皇子还是忍耐一下吧。” 闻言,那青年低低一笑,看向那拨弄烛芯的姑娘,灯下看美人,较白日更显柔和鲜亮,赵明夷眸色也温和许多,他轻声道, “已经很不错了,我也不是那锦衣绸缎里堆出来的性子,不至于那般娇气。” 姜荻想到一些往事,也是了然地笑了笑,随即说道, “注意休息,伤口不可见水。” 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这句话一时之间让二人都想到九年前的那次狩猎, 皇家狩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那时姜荻刚回京都,对京中权贵不甚了解,总怕踏错偏差, 每每狩猎,皇子间的争夺才是最大的看头,赵明夷无意夺嫡,平日里藏拙已成习惯,最后名次不高也不低,混迹中游也符合他诗酒皇子的名号,只可惜他母妃并不是这样想, 皇帝后宫有四妃六嫔,皆诞有皇子,其中只有宜嫔出身最为低微。 宜嫔本名苏宜湘,本是后花园照料百花的一名宫女,虽为宫女,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一双眼睛似潋了一滩秋水,若是在哪个后妃的宫中,这样的容貌早叫人划花了脸。 毕竟是在宫中,一时看不见,总不会一辈子都看不见,皇帝见到这样的好颜色哪能不动心,不久后苏宜湘就被封了贵人,她并无母家势力傍身,皇帝的宠爱于她既是无上的富贵也是无边的灾祸, 后妃的为难几句冷言冷语忍就忍了,只能平日里行事多加谨小慎微少生事端, 皇帝称她是整个后宫里性情最柔和温婉之人,对她多有怜爱,后来她得一皇子,皇帝封她宜嫔,皇子排名第五,赐名明夷。 苏宜湘这一辈子过的恍惚又卑微,只在诞下皇子的那一刻觉得人生有了那么一丝光亮,她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欲望全部寄托于她的孩子,望子成龙这种事是许多人平生夙愿,对苏宜湘来说,这也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容貌终会老去,孩子才是她于水深火热中唯一的一点希望,苏宜湘坚信。 姜荻第一次见到赵明夷时,他正从宜嫔的帐篷中出来,撞上了迷路的姜荻,那时她还叫姜旎,是侯府的小千金, 月夜下,少年披着狐皮大氅,雪白的一圈绒毛簇拥着脸颊,贵气非凡, 他长得像他母妃,容色出众,在一群皇子中也称的上亮眼, 而赵明夷刚受了伤,身上疲倦的很,本是不想多管闲事,可姜旎小小的一个,像是个漂亮的小玉人,一张小脸上写满无措,实在叫人不忍心,这才在将将擦身而过之际,停下了步伐, 少年赵明夷不似现在善于伪装,身上还有一股意气,那股生人勿近的孤僻也分外明显。 姜旎当时不知道他是五皇子,只看他走过来压迫感太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直至少年向她伸出手,语气淡淡的, “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 姜旎犹豫着伸出手,直至赵明夷的手将她包住,冬夜里少年的手掩过寒冷,她才轻声说道, “我叫姜旎。” 姜旎,默默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过一遍,赵明夷才觉得有些熟悉, 姜姓,原来是镇北侯府的小千金。 镇北侯府世代出将才,军功赫赫,听说如今的侯爷只得了个女儿,与那将军府的小少爷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下了姻亲。 对她的身份大概清楚后,赵明夷牵着她向西南角的帐篷走去,心中想着,这侯府不知道怎么养女儿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居然让她走到了后妃的帐篷。 他心中思绪不停,等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手上还牵了个小姑娘,垂着眸看去,这小姑娘安静的很,玉白的小脸有些红润,眼睛乌润,发髻绑成整齐的双平髻,坠着两个对称的簪花,模样真是玉雪可爱。 赵明夷没有妹妹,宜嫔身体不好,据说是早些年当宫女的时候受了些伤,导致身体亏损了根本,生下赵明夷后便再无所出, 但宫中却有不少公主, 他算算这小千金的年纪,猜测和那几位妃嫔的公主相差不多,但那几位公主无不娇蛮任性,只在父皇面前收敛些,各宫宫女伺候的叫苦不迭。 赵明夷原以为这样年纪的姑娘想来都是骄纵任性的,就是想要天上的明月也是合理的,这侯府的小千金,倒是分外不同。 狩猎地点之间隔得远,文臣和武将的扎营地也不在一处,再穿过一片空旷草地,就能看见一团烟火围绕的帐篷,帐篷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姜”字。 正在原地踱步的乳母一看到姜旎就跑了过来,赵明夷见状便松开了自己的手,眉头微挑,道, “去吧。” 乳母跑到了姜旎跟前后先是将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没事后才松了口气,朝着边上抱臂站着的赵明夷道谢,皇帝有十一名皇子,乳母没认出来他来,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 “多谢这位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赵明夷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就要离去,却发现衣角被人牵住,原是姜旎脱离了乳母的怀抱,她牵着他就要往帐篷里走,赵明夷挑挑眉头,却没说话,顺着她的动作,想看看这小千金到底是要做什么, 站在边上的乳母一愣,长了张嘴, “这·······” 姜旎只是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嬷嬷去和羡哥哥说一声吧,就说我已回来,叫他不用担心了。” 而她自己却是牵着赵明夷径直进了帐篷里,少年被她按在椅子上,只是挑眉看着她, “做什么?” 姜旎抿唇,指了指他的衣襟, “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闻言,少年神色一变,他衣衫上有熏香,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怎么会······ 见他不动,姜旎没了耐心,自己伸手去解他系带,她人小巧,不足赵明夷胸膛高,做起事却十分利索,全然不像大家闺秀。 少年身躯略显单薄削瘦,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猩红的伤口划破衣衫,将内里雪白的中衣都给染头,伤他之人下手一点没收着力,瞧着像是拿什么东西砸上来刮伤的,一下便皮开肉绽,姜旎先是撒了止血的药粉,又给他塞了颗药丸, 赵明夷先是不明所以,捏着那颗药丸,随后就对上姜旎疑惑的视线, “你不痛吗?这是止痛的。” 少年一愣,旋即便吞下了那颗药丸,这样的关心,倒是头一次。 也是在灯下,那小玉人般的姑娘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 “注意休息,伤口不可见水。” ······· 忆往昔 思绪回笼,二人才双双一笑,想到年少时的一些事,气氛也缓和许多, 目光里浮上京都的色彩,也不再那样疏离,姜荻想了想,有些感慨, “算了算时间,狩猎应该都是九年前了吧。” 她和赵明夷细算下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九年前她不过在京都短暂停留了一年, 本以为不会再见,可又有谁会知道,若干年后他们居然还能面对而坐回忆往昔呢。 赵明夷也在笑,借着灯色看她,时光变迁,她脸上还能看到些幼时的影子,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姜荻先是摇了摇头,在桌前坐下,给彼此各自倒了一杯茶,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就连那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柔软,她笑道, “如何忘得了呢,阿嬷一直称赞你,说你长得如何如何俊俏,想着再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后来宫宴上再见到时,才意识到居然是当朝五皇子,那时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宫闱秘事,还很是担心了一番。” 赵明夷沉默笑了,他记得那场宫宴,时隔五年的再次见面,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她。 “你变了许多。” 或许是在这他乡之地见到了许久未见过的故人,姜荻对过往的感慨更甚,她视线落在青年身后的虚空处, “毕竟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世事变迁,人又怎能不变呢。” 她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于是又笑着转移开, “想来认不出也是理所当然,当年我也听过不少五皇子的风流韵事,那时听闻也实在无法和殿下对上号。” 赵明夷指尖轻动,看着她笑颜弯弯,脸颊上生出新月般的半边光晕,便失了解释的想法, 现在还是太早了,怕吓跑她。 便颇有些自嘲意味地说道,“那时年少,行事不知分寸。” 无人不知,当今皇帝极为看重皇家名声,连带着数位皇子都不敢明面上勾心斗角,外人面前总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亲和模样, 也只有赵明夷,装都不装一下, 不过人心莫测,谁能说得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的呢。 “那时还以为五皇子会高高在上,后来才发觉你却总是在受伤。” 闻言,青年只是沉默,皇城之中,有太多事是不可对他人言,即使他是皇子,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在这良久的沉默之中,姜荻窥探到一些隐秘的无奈,意识到自己似是无意戳破了他人的心事,心觉愧疚,张了张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便放下了手中茶杯,顺做道别:“我明日还要出诊,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直至房门被打开又被重新掩上,青年才站起身,目光所及之处是那高悬的明月,浑圆的一个,在夜幕中盈盈透着光亮,恍惚间,也让人觉得似是可以触手可及的距离, 赵明夷取过桌上那个茶杯,指尖轻拂一圈杯口,那里仿佛还留存着那人的温度, 居然已经九年了吗? 他喃喃道, “姜荻。” 她新的开始里会是什么呢。 哑奴 旭日清晨,姜荻方才踏出房门,边上房间的门就打开了来, 里面走出一人来,姜荻还有些茫然,直至那人笑着冲她道, “早。” 姜荻楞楞地也回了句, “······早。” 独自住在这太久,一时半会还有些不太适应院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的事, 赵明夷向着她这边走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肩上背着的药箱,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你要去医馆了吗?” 闻言,姜荻轻轻阂首,似是想到什么,对上青年投过来的目光,她又皱眉道,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医馆除了姜荻,还有一个哑奴,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镇里人说他父母都走的早,就留他一个孩子孤苦无依的,吃着百家饭竟然也活到了现在, 姜荻来合水镇的第一天迷了路,还是哑奴为他指的路,后来开了医馆,听老人说了他的身世,便将其招来了医馆,至少不用再四处流落。 姜荻平日里都和哑奴一起在医馆里用饭,她回去的晚,看赵明夷的模样也不像是能料理好自己的样子,可现下也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照顾他, 虽说他如今需要卧床休养,可赵明夷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听话的,姜荻不想他再弄出别的大动静,无奈之下,也只能把他带到医馆里了。 哑奴住在医馆,等姜荻到医馆的时候,他已经将大门敞开了,看见姜荻来了,笑着就过来迎她,直到看见她身后的赵明夷,面上的笑容一滞, 赵明夷也看见了哑奴——方才是个少年模样,长得倒是乖巧清秀,看着像个姑娘,偏那双眼睛透着凶性,像个小狼崽子。 姜荻向他招手,将他唤过来,给他介绍赵明夷,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短时间内都要在这养伤。” 赵明夷温和笑着,视线却落在姜荻牵着哑奴衣袖的手上,心觉姜荻有些太放心了, 来的路上她说是她收留的一个身世悲惨的孩子,他还没想什么,现下对上那少年视线,察觉到里面暗藏的警惕和一些些敌意,才意识到这少年心思原不止如此。 用过早饭,哑奴在后院磨药材,姜荻就在堂内包药,多是一些老人用的补身体的汤药,还有一些定例的药方,她算着分量一点点往纸包内配药材,余光却瞥到赵明夷一直盯着她,不由一愣, “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还抬起手背蹭了蹭脸颊,见状,赵明夷哑言笑了笑,他摇摇头,缓声问道,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闻言,姜荻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赵明夷,忽地想起他背上伤口狰狞模样,还是放弃了让他做事的想法,摇摇头, “你还是歇着吧。” 说着,将手上药包用麻绳迅速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拎着几个药包,捆作一份放至一边,转身在一边柜台上抬笔写下几个字, “你早日养好伤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侧的碎发随着动作垂了下来,青年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还未有所动作,姜荻便轻轻吹了吹那张刚写好字的字条,待墨迹干后,将其贴在了刚绑好的药包上面。 赵明夷避开她那句话,余光瞥到堂院里磨药的哑奴,指尖摩挲了一下,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哑奴的嗓子是先天就不能说话吗?” 姜荻没注意他的神色,只做着自己的事,听他这样问,便顺口答了一句, “听说是儿时生了一场大病,伤到了嗓子,此后才不能说话的。” 她是真觉得哑奴可怜,又补说道, “他父母都过世的早,这么多年也都是凑合着过来的,我替他看过,本来还有的治,但耽误了这么多年,希望已经不大了。” 闻言,赵明夷没说话,只是眸色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糖饼 午后,姜荻要出诊,赵明夷不宜出门,就留他和哑奴一起留在医馆里,只她一人带着药箱出门, 哑奴不能说话,眼睛却亮的很,手势打出意思——注意安全。 姜荻看到后笑着向他招手让他回去,她自己随即转身离去,远远的,只能看见她的发带在风中摇曳。 赵明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似是两个世界里,姜荻在那阳光下, 而他,目光扫过脚下一片阴影,总是有些隔阂在的。 他懒懒抬眸,这处不似京都,他实在懒得再装,面上笑意全敛,恰好对上那少年投来的目光——有点挑衅,有点骄傲的。 赵明夷不自觉动了动下巴,犬牙轻微带出摩擦声响,常年古波无澜的心境如今竟是被一名少年掀出些波澜, 小狼崽子。 不过除此之外,这少年果然安分,整个下午都在医馆里忙活,赵明夷看他打包药材的方式,不由得指尖也开始在虚空中画了几道,无形地学着他的动作, “这是姜旎教你的吗?” 青年问道, 哑奴抬头,看见赵明夷目光停在自己手上,虽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却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随后便又陷入一片沉默,哑奴本以为他会问些别的,比如他和姜荻的关系, 这样的话他还能耍一下心机,借机表达一下敌意和占有, 可赵明夷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目光始终在这室内流连,停留最长时间的地方是书架和堂厅——都是姜荻平日里呆的地方。 哑奴还是少年,对于他来说,表面上的占有远比任何都来的重要,而赵明夷带来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他说不上来,或许是青年翻书的模样,让他想到姜荻, 无论是二人说话间透露着他们曾有着过去的意味,还是他们身上那种隐隐传出的出身名门的气度,这都让这少年感到不安,他心知姜荻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所做皆是出于同情,却还是想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也紧紧抓住姜荻。 而这之后这室内的氛围隐隐间似乎发生了些变化,似是有不易察觉的胶质凝在空气中,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心绪之中,直至来拿药的阿婶的大嗓门响起,才打破了这一方天地的沉寂, “姜姑娘,我来拿药啦!” 木质的桌板被扣响,哑奴从堂厅内穿出,掀开帘子,将姜荻配好的药包通过窗口递出,阿婶挎着个菜篮,看见是他,很是熟络地打招呼, “是你啊哑奴,你们姜姑娘呢?” 哑奴做了个出诊的手势,阿婶点点头,先是掀开自己篮子上盖着的白布,从里面取出个包着的油皮纸袋,笑咪咪地塞到哑奴手里,再是取过药包, “刚出炉的糖饼,我来的路上特地给你和姜姑娘带的。” 哑奴被塞了一手的热烘烘的糖饼,终于是笑了,手上比了个谢谢,阿婶才摆摆手,笑眯眯地向着自家走去。 看着阿婶离开,哑奴又回了堂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那油皮纸袋打开,从里面取了一块糖饼递给赵明夷,手上一块碳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王阿婶给的。” 姜荻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天色不大亮了,回医馆的路上也碰上许多回家的阿婶,打了几句招呼。 她一掀开堂厅的帘子,就闻到一股甜蜜的味道,在一股草药味里突兀的很,于是一边取下药箱一边惊喜地问道, “是有糖饼吗?” 哑奴正把饭菜端上桌,听她这样问,就从厨房把剩下的糖饼拿出来递给她,姜荻笑着打开油纸袋,哑奴特地放在蒸笼里温着,以至于现在拿到也是温热的, 她咬着糖饼,手上去扶赵明夷,青年鲜少见她这般欣喜模样,被她传染了一般也笑道, “你怎知道的?” 姜荻捧着油皮纸包,大半张脸都被掩住,眼睛弯弯地看了一眼一边忙活着的少年, “王阿婶给哑奴准备的,每次来都要带些零嘴的。” 哑奴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觉得要为自己正名,手上比划着, “阿婶是因为你喜欢才每次都带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才不喜欢甜的。” 姜荻将他手中意思净收眼底,才懒得和他争辩,只撇了撇嘴, “人小事多,有的吃还挑。” 哑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论他如今是不是已经过上了好日子,邻里邻居的总会觉得他还是幼时的那个小流浪儿, 合水县的人都淳朴,看着什么小孩喜欢的零嘴总会想着给哑奴也带一份,姜荻因为总给镇上人看病,熟悉的也快,但说到底还是沾了哑奴的光。 她是外来人,这些事瞧得清楚,而他们身在局内者,却都看不清。 沉默的注视 晚间回去路上,姜荻和赵明夷并肩同行,他背上受着伤,姜荻也不让他提东西,即使他多次询问,姜荻也还是坚持自己背着药箱。 “本就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可以拿的呀。” 晚间吃饭的时候她喝了点药酒,后劲上来后舌头都有些打结,连着说话都软绵绵的,尾音拉长,听出些南方姑娘的音色, 赵明夷是伤患,不能喝酒,哑奴倒是想喝,姜荻说他是小孩子,也拦着不让喝, 最后醉的也就她一个人,赵明夷借着月光偏过头看她,光亮透入他的眼底,将某些晦涩的情绪照的肆无忌惮, “说话倒是学得快。” 姜荻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此刻怕是已经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她斜斜地看了赵明夷一眼, “怎么,不好听吗?” 青年笑着点头,伸手把她拽回来,这人走路走的歪歪扭扭,都不知道要走哪里去了, “再走就掉进河里了。” 石拱桥的对面就是小院了,几步路的距离,二人却停了下来。 喝醉了的人身体是软的,四肢也没有力气,几乎是轻轻一拉,姜荻就荡到了赵明夷身前, “干嘛看我?” 可能是困意上来了,她眼睛都半睁着,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赵明夷就垂眸看着她,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听到回复,那姑娘还伸出细白的指尖暗戳戳地戳了一下他, “嗯?” 赵明夷不答反问,“知道我是谁吗?” 姜荻看着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眯着眼睛笑说, “你是赵明夷啊。” 他失笑,倒也没错, 青年将她的指尖攥入手心,“你醒了后会记得吗?” 姜荻或许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半晌后才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乖,估计也是困了,额头在赵明夷肩上一点一点, “你不会记得的,对吗?” 他知道姜荻不会回他,便自问自答地喃喃, “那我就不忍了。” 一直垂下的手臂在此刻突然抬起,环住了少女的腰际, 时隔了多年,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身体感受到桎梏的那一瞬间,姜荻就彻底倒在了赵明夷怀里, “姜旎,阿旎?……不对,你现在是姜荻了。” 那天夜里,赵明夷抱着姜荻回了小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边上看了她很久, 姜荻问他的那句话他没答, 为什么一直看她, 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意识到的时间他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在她看到的的时候,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药方(1) 翌日清晨,姜荻是在自己房中醒来的,一睁眼,入目是一篇深沉的墨绿, 看着熟悉的青纱,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昨天······ 昨天她好像喝了药酒······ 那药酒是前些日子帮当铺的老板酿酒的时候老板分给她的一壶,她自己平日里不饮酒,可医馆里一个小孩一个病患,放着也是浪费,昨日里想起来才倒了一杯, 药酒入口是一股清冽的苦,半晌后才会回甘,喝起来还挺无害的, 姜荻捂着头坐起来,感觉头胀胀的,昨天喝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酒后劲会这么大。 待她梳洗好走出去的时候,赵明夷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她推开门的那一瞬,整个被笼罩在阳光里的青年回头看过来, “早。” “···好像不太早了。” 姜荻抬眼,天上太阳已经升了一半,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看着她揉太阳穴的动作,赵明夷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头疼吗?” 姜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摇清醒一点, “有一点,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闻言,赵明夷垂下的目光一闪,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若是难受,今日就别去医馆了。” 最后,姜荻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说,只是喝了点酒,晒晒太阳就好了。 医馆上午没什么客人,就午间刚过一点的时候,姜荻还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打着盹,门口挂着的风铃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哑奴进来说是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 正当姜荻想着是哪位刘夫人的时候,一名打扮神秘甚至还戴着顶帏帽,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贵妇人闪了进来, “姜大夫!” “姜大夫!” 她一进来就四处探着脑袋看,明明馆里面就几个人,她还要压着声音喊, 一身打扮又实在亮眼,惹得大厅里坐着的赵明夷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姜荻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这副尊容,不用她掀开帏帽都能知道这人是谁, “刘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一见她出来,那贵妇人就急匆匆地大步跨上前,脑袋上的金钗银钗碰在一块叮当作响, 她一把抓住姜荻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姜大夫,你要帮帮我啊!”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拉着一脸无奈的姜荻就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雅间。 仅半晌后,一身荣华的贵妇人又摇着她那头的华翠走出了医馆,这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干脆利落。 看着一脸无奈的姜荻,赵明夷笑道, “这位赵夫人是什么人,居然让你这般头疼。” 姜荻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叹气说道, “她是城里的一家富绅的夫人,四个月前左右吧,我给她开过一次药方。” 赵明夷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解, “她为何要来合水镇找大夫?” 闻言,姜荻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将杯中的茶饮尽了之后,才缓缓说道, “因为她是为她夫君来寻药方的,她夫君那方面有问题。” 药方(2) 这事还得从姜荻刚搬来合水镇的时候说起, 那时医馆还只有姜荻一人,她也时不时地需要去城里采买一些药材还有生活用具,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想着去人市雇佣一个小工来医馆里帮忙, 认识刘夫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刘夫人本名王安凤,是本地一名富商之女,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泼辣性子,及笄后就嫁给了当地一家大户人家作正妻,人心思不坏,却是个直脑筋,成婚后久不受孕,受了不少脸色, 然后这王安凤就想了些法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偏方, 药房里人来人往,她不想被人认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头戴帷帽,六月的天里还围了条围脖,就差身上披一件夜行衣昭告天下她做贼心虚了, 姜荻从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直到她买好了药材,这人还在那鬼鬼祟祟,姜荻看的好笑,出于好心就想着过去帮她一下, 她太沉浸,连姜荻的到来都未曾发现,直到她出声,才被吓了一跳, 看那模样,若不是她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就要惊叫出声, “夫人,胡乱用药或许会适得其反,还是尽快就医,切勿讳疾忌医。” 姜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结果没想到却被她赖上,打扮鲜艳的贵妇人拽着她的衣袖,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非要她帮帮她, 姜荻看了一眼面前的药台:鹿茸,肉桂,冬虫夏草······· 想不知道也难吧。 她虽婉言相拒,说自己并非这城中的大夫,可那王安凤居然不辞遥远,竟是跑到了合水镇来向她求药, 姜荻本是想安静地生活,也不想刚来到合水镇就弄出人尽皆知的动静,无奈之下还是将王安凤请进了医馆, “夫人,我并不擅长治疗此方面的病症,要不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本想劝退,结果王安凤一把扯下帷帽,情到深处说的那是一个声色俱下, 结果姜荻一心软同意看诊后才得知,她在此之前并未请过其他大夫为她相公看病,说是她相公并未觉着自己有这方面的毛病,她若贸然提出,恐伤了相公的自尊, 随机她自己翻了些医书,想开些偏方给她相公,看看是否会有奇效, “姜大夫,你我皆是女子,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如今在夫家已是受尽冷脸,我自是不敢在熟识的医馆里问诊,若是此事传出,以我相公的脾性,想来会一根白绫就去了,那时我又何地自处啊——” 看她揪着手帕娇滴滴抹眼泪的模样,姜荻忽然想起宫里的那些娘娘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喊脑袋疼的模样,觉着自己的头也突突突地疼了起来, 不得已之下,姜荻找了些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又能益气补血的药材给她开了个方子, 虽然不一定能根治她相公的病症,但想来应该会比她所谓的“偏方”来的好。 ——医馆堂内 “我本以为上次给她开药就已经打消她的念头了。” 姜荻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总觉得醉酒的后遗症还没消散, 赵明夷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笑,看着姜荻在书架面前不停翻找,誓有将自己一头扎进书堆里的架势,便笑道, “这般棘手吗?” “看不出来,你还精通此道。” 听他声音便可知戏谑意味,姜荻背对着他,都懒得回头, 光是看她摇头的背影就可见她神色之无奈,她翻书的动作没停,声音伴随着书页声传出, “我哪是精通这方面的人呢,可她偏偏不请大夫上门为她相公问诊,说来说去都是怕她相公丧失了信心,我没诊脉,也不敢随意开方,你说她不是为难我吗?” 她念叨着,又走向药柜里,翻翻找找出几样药材算了分量后放置在一张纸包内,随后就去了后院, 哑奴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里捣鼓着什么,看那模样,不像是在配药,反而像是在制香。 沉默的注视 晚间回去路上,姜荻和赵明夷并肩同行,他背上受着伤,姜荻也不让他提东西,即使他多次询问,姜荻也还是坚持自己背着药箱。 “本就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可以拿的呀。” 晚间吃饭的时候她喝了点药酒,后劲上来后舌头都有些打结,连着说话都软绵绵的,尾音拉长,听出些南方姑娘的音色, 赵明夷是伤患,不能喝酒,哑奴倒是想喝,姜荻说他是小孩子,也拦着不让喝, 最后醉的也就她一个人,赵明夷借着月光偏过头看她,光亮透入他的眼底,将某些晦涩的情绪照的肆无忌惮, “说话倒是学得快。” 姜荻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此刻怕是已经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她斜斜地看了赵明夷一眼, “怎么,不好听吗?” 青年笑着点头,伸手把她拽回来,这人走路走的歪歪扭扭,都不知道要走哪里去了, “再走就掉进河里了。” 石拱桥的对面就是小院了,几步路的距离,二人却停了下来。 喝醉了的人身体是软的,四肢也没有力气,几乎是轻轻一拉,姜荻就荡到了赵明夷身前, “干嘛看我?” 可能是困意上来了,她眼睛都半睁着,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赵明夷就垂眸看着她,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听到回复,那姑娘还伸出细白的指尖暗戳戳地戳了一下他, “嗯?” 赵明夷不答反问,“知道我是谁吗?” 姜荻看着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眯着眼睛笑说, “你是赵明夷啊。” 他失笑,倒也没错, 青年将她的指尖攥入手心,“你醒了后会记得吗?” 姜荻或许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半晌后才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乖,估计也是困了,额头在赵明夷肩上一点一点, “你不会记得的,对吗?” 他知道姜荻不会回他,便自问自答地喃喃, “那我就不忍了。” 一直垂下的手臂在此刻突然抬起,环住了少女的腰际, 时隔了多年,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身体感受到桎梏的那一瞬间,姜荻就彻底倒在了赵明夷怀里, “姜旎,阿旎?……不对,你现在是姜荻了。” 那天夜里,赵明夷抱着姜荻回了小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边上看了她很久, 姜荻问他的那句话他没答, 为什么一直看她, 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意识到的时间他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在她看到的的时候,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药方(1) 翌日清晨,姜荻是在自己房中醒来的,一睁眼,入目是一篇深沉的墨绿, 看着熟悉的青纱,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昨天······ 昨天她好像喝了药酒······ 那药酒是前些日子帮当铺的老板酿酒的时候老板分给她的一壶,她自己平日里不饮酒,可医馆里一个小孩一个病患,放着也是浪费,昨日里想起来才倒了一杯, 药酒入口是一股清冽的苦,半晌后才会回甘,喝起来还挺无害的, 姜荻捂着头坐起来,感觉头胀胀的,昨天喝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酒后劲会这么大。 待她梳洗好走出去的时候,赵明夷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她推开门的那一瞬,整个被笼罩在阳光里的青年回头看过来, “早。” “···好像不太早了。” 姜荻抬眼,天上太阳已经升了一半,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看着她揉太阳穴的动作,赵明夷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头疼吗?” 姜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摇清醒一点, “有一点,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闻言,赵明夷垂下的目光一闪,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若是难受,今日就别去医馆了。” 最后,姜荻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说,只是喝了点酒,晒晒太阳就好了。 医馆上午没什么客人,就午间刚过一点的时候,姜荻还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打着盹,门口挂着的风铃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哑奴进来说是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 正当姜荻想着是哪位刘夫人的时候,一名打扮神秘甚至还戴着顶帏帽,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贵妇人闪了进来, “姜大夫!” “姜大夫!” 她一进来就四处探着脑袋看,明明馆里面就几个人,她还要压着声音喊, 一身打扮又实在亮眼,惹得大厅里坐着的赵明夷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姜荻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这副尊容,不用她掀开帏帽都能知道这人是谁, “刘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一见她出来,那贵妇人就急匆匆地大步跨上前,脑袋上的金钗银钗碰在一块叮当作响, 她一把抓住姜荻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姜大夫,你要帮帮我啊!”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拉着一脸无奈的姜荻就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雅间。 仅半晌后,一身荣华的贵妇人又摇着她那头的华翠走出了医馆,这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干脆利落。 看着一脸无奈的姜荻,赵明夷笑道, “这位赵夫人是什么人,居然让你这般头疼。” 姜荻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叹气说道, “她是城里的一家富绅的夫人,四个月前左右吧,我给她开过一次药方。” 赵明夷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解, “她为何要来合水镇找大夫?” 闻言,姜荻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将杯中的茶饮尽了之后,才缓缓说道, “因为她是为她夫君来寻药方的,她夫君那方面有问题。” 药方(2) 这事还得从姜荻刚搬来合水镇的时候说起, 那时医馆还只有姜荻一人,她也时不时地需要去城里采买一些药材还有生活用具,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想着去人市雇佣一个小工来医馆里帮忙, 认识刘夫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刘夫人本名王安凤,是本地一名富商之女,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泼辣性子,及笄后就嫁给了当地一家大户人家作正妻,人心思不坏,却是个直脑筋,成婚后久不受孕,受了不少脸色, 然后这王安凤就想了些法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偏方, 药房里人来人往,她不想被人认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头戴帷帽,六月的天里还围了条围脖,就差身上披一件夜行衣昭告天下她做贼心虚了, 姜荻从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直到她买好了药材,这人还在那鬼鬼祟祟,姜荻看的好笑,出于好心就想着过去帮她一下, 她太沉浸,连姜荻的到来都未曾发现,直到她出声,才被吓了一跳, 看那模样,若不是她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就要惊叫出声, “夫人,胡乱用药或许会适得其反,还是尽快就医,切勿讳疾忌医。” 姜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结果没想到却被她赖上,打扮鲜艳的贵妇人拽着她的衣袖,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非要她帮帮她, 姜荻看了一眼面前的药台:鹿茸,肉桂,冬虫夏草······· 想不知道也难吧。 她虽婉言相拒,说自己并非这城中的大夫,可那王安凤居然不辞遥远,竟是跑到了合水镇来向她求药, 姜荻本是想安静地生活,也不想刚来到合水镇就弄出人尽皆知的动静,无奈之下还是将王安凤请进了医馆, “夫人,我并不擅长治疗此方面的病症,要不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本想劝退,结果王安凤一把扯下帷帽,情到深处说的那是一个声色俱下, 结果姜荻一心软同意看诊后才得知,她在此之前并未请过其他大夫为她相公看病,说是她相公并未觉着自己有这方面的毛病,她若贸然提出,恐伤了相公的自尊, 随机她自己翻了些医书,想开些偏方给她相公,看看是否会有奇效, “姜大夫,你我皆是女子,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如今在夫家已是受尽冷脸,我自是不敢在熟识的医馆里问诊,若是此事传出,以我相公的脾性,想来会一根白绫就去了,那时我又何地自处啊——” 看她揪着手帕娇滴滴抹眼泪的模样,姜荻忽然想起宫里的那些娘娘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喊脑袋疼的模样,觉着自己的头也突突突地疼了起来, 不得已之下,姜荻找了些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又能益气补血的药材给她开了个方子, 虽然不一定能根治她相公的病症,但想来应该会比她所谓的“偏方”来的好。 ——医馆堂内 “我本以为上次给她开药就已经打消她的念头了。” 姜荻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总觉得醉酒的后遗症还没消散, 赵明夷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笑,看着姜荻在书架面前不停翻找,誓有将自己一头扎进书堆里的架势,便笑道, “这般棘手吗?” “看不出来,你还精通此道。” 听他声音便可知戏谑意味,姜荻背对着他,都懒得回头, 光是看她摇头的背影就可见她神色之无奈,她翻书的动作没停,声音伴随着书页声传出, “我哪是精通这方面的人呢,可她偏偏不请大夫上门为她相公问诊,说来说去都是怕她相公丧失了信心,我没诊脉,也不敢随意开方,你说她不是为难我吗?” 她念叨着,又走向药柜里,翻翻找找出几样药材算了分量后放置在一张纸包内,随后就去了后院, 哑奴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里捣鼓着什么,看那模样,不像是在配药,反而像是在制香。 中药(1) 为此姜荻也是前前后后忙活了两日有余, 这段时日又是月初,订购的一些用品还有些常用药材也都陆陆续续地被送了过来,哑奴也要进城采买,一时来不及收拾,东西都堆在了一处, 这午时刚过,姜荻刚配好赵明夷的例份汤药,外边就传来了风铃响,她只得匆匆擦擦手,就赶了出去,哑奴刚好出去卸货,她只得对着屋内唯一一个清闲着的病患嘱咐道, “前面配着的是你的药,哑奴等会回来你让他给你煎上,有家孩子发热,我得去看看。” 这厢赵明夷手中书还没放下,这边姜荻就牵着裙子就跑了出去,等他抬眼就只能看见姑娘摇曳的发带飘在身后。 轻飘飘的,像一阵捉不住的风。 哑奴出去卸货,提着几大包油纸就进来了,赵明夷想帮他托一手,却被少年灵活地多了过去,他的目光扫过赵明夷后背,示意他身上有伤,不用帮忙。 过了不太久,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哑奴把药端给赵明夷后又披着斗笠出去将晒干的药材收起来,想着等姜荻回来就不用再回院子里收药了,他年纪不大,但做事颇为利索,也省了姜荻不少事。 南方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空气里也透露着湿润,濛濛烟雨弥漫开来,为这座小镇都笼罩上一层迷幻的外纱, 姜荻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细雨,她一推开门,见屋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连赵明夷的翻书声都没有, 她心觉奇怪,将手中的油纸伞轻靠在门口,便掀开帘子进了内堂, “赵明夷?”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像是平日里点着的香,姜荻多闻了两下,忽地心中一震, 这味道······不是她给王安凤做的催情香吗?! 谁把它给点了! 糟糕,赵明夷。 姜荻一想到赵明夷还在里面,心中暗道遭了,提起裙子就匆忙进了内室, 说是内室,外间是供患者休息的病床,隔着间屏风,里面是平日里姜荻自己休息的软榻, 一拨开珠帘,就能听见里间传来的不同于寻常的呼吸声, 赵明夷习武,呼吸深较常人更轻,此刻却隔着屏风也能瞧出他状态不对, 呼吸声沉重且杂乱,姜荻只隔着屏风看见他的一道影子,模模糊糊地斜靠在榻上,瞧不清神色,却让人无端地觉得他在忍耐。 姜荻连忙过去将窗打开,新鲜的风带着湿气吹进来,沁凉的气息让人头脑都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也将这室内暧昧氤氲的香气吹散, “赵明夷,你,还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赵明夷人背对着她,手搭放在支起的一条腿上,五指收成拳头,可见绷起的青筋, 姜荻轻轻地将指尖搭在青年腕上,被入手灼热的温度烫了手,指尖下跳动的脉搏里像是在流动着岩浆, 冰凉的指尖短暂地缓解了身体的燥热,赵明夷混沌着头脑却也精准地捉住了她的指尖, “干什么?” 他睁开眼,眼底透出几分猩红,沙哑的声音让姜荻一愣,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实在被他捉的紧,他的指尖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腕上凸起的一块骨头,让人身体都有些发软。 姜荻吞了吞口水,目光直视着他,“我在给你把脉。” 赵明夷思考地很慢,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攥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放, 姜荻很心虚地说, “你可能中了我做的迷情香······但这个香没副作用的,只是起到一个助兴作用。” 她心觉自己越描越黑,声音到后面逐渐弱了下去,不过却也让她忽然想起,这香效果会这么好吗? 她心存疑虑,无意间目光瞥到了一边的小几,上面摆着一个汤碗,里面的药已经所剩无几,姜荻想到一种可能性,颤颤着手端起那个碗,这味道······果然······ 哑奴把她给王安凤开的药煮给了赵明夷。 姜荻一阵头疼,这两个人是想干什么,偏偏在她不在的时候,干这种事情这么默契。 现在可怎么办。 看着还在喘气的赵明夷,姜荻一阵手足无措。 给当朝皇子下药这种事,拉到刑部去都能脱一层皮了······头好痛······ 这药里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一起喝下去滋味估计是不好受,姜荻想着要不去给他煎点清热解火的药, 总不能就这样憋着吧······万一憋出火了怎么办······ 姜荻心里嘟囔着,手上悄悄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就在她即将成功的时候,食指的骨节却被青年蓦地攥住,他的视线看过来, “干什么?” 赵明夷现在这样子和平日里不太像,平日里笑意盈盈的风流模样全然不见,眸色很冷淡, 即使欲火焚身,却还是克制的不行,整个人的气质也清冷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姜荻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直到手上传来一阵力道,才将她拽回现实,他又重复了一遍, “干什么?” “我,我去给你煎服药。” 凑的太近了,呼吸都能感受到,姜荻本能地感受到不习惯,想要往后撤, “不用煎药。” 感受到她退缩,赵明夷抓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搂住了她的腰,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自然地埋入少女的脖颈, 姜荻感受到脖子上的灼热气息,身体都僵住,一下都不敢动弹,她吞咽着口水,不由得紧张起来, “赵明夷,你放开我,我去帮你煎药。” 闻言,赵明夷动作的幅度更大了些,鼻尖一点点地触及着少女的皮肤,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在她耳后呼着气, “不用煎药,你帮我。” 这个“帮”字一时让人遐想菲菲,吓的姜荻扯开腰上的手就是往外跑, “赵明夷!” 她拉不开他的手,就只能无助地叫他,赵明夷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像是被梦魇住了,指尖一点点描摹过她的五官,从眉眼到唇角,他唤她,“姜旎。”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似乎到最后又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叫她。 姜荻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脸,能让他看清自己,就连声音也在抖, “赵明夷,醒一醒,我是姜荻,我是姜荻啊!” 或许是“姜荻”二字唤醒了赵明夷,他眼底神色清明许多, “姜荻?” “是我。” 中药(2)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好,姜荻被拦坐在赵明夷身上,他们贴的太近,身体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轻易被感知到, 可姜荻急于安抚他的情绪,也来不及在乎太多,现下松懈下来,才发觉抵着大腿的那处灼热是怎么都无法忽视的, 仿佛隔着的衣衫都化成了灰烬,滚烫的,是皮肉与皮肉的接触。 可随后赵明夷的动作,才是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那人,捉着她的手,隔着衣衫握住了那根滚烫的棍状物体。 轰地一声,姜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充上了头顶。 她抖着手,颤颤地也抖着声线, “赵明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人,不,更像是一只发情的狐狸,刚才还在克制着,现在却是全然地不顾一切地往她身上钻, 已经不只是鼻尖了,能被感受到的,还有他若即若离的唇瓣,就不停地在她脖颈相连处摩挲着, 姜荻被他蹭得身上发软,连连喘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中了药, “你,你别蹭我。” 这人手上也不老实,带着她的手往衣服里面钻,她缩都缩不回去,粗壮的一整根,即使她收着手,也依旧强硬地挤入她的手心,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分地往人身上蹭, 那东西火烫地在她手心弹动,姜荻几乎要分不清打湿布料的是她手心的汗,还是那东西里流出的水, 应该是水吧,她感觉接触的整块布料都被打湿了,湿淋淋地,贴在肉棒上,勾勒出一整根形状,根部粗壮,长度也很可观,上面还盘旋着虬结交错的青筋, 姜荻感觉自己也像是在水里走了一会,总觉着是不是这香还没燃尽,大脑也随之变得混沌粘稠, 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试图唤醒他, “赵明夷,冷静一点,你身上还有伤!” 声音却被青年的低喘打碎, “···哈···不要紧。” 他们动作并不大,远远看上去更像是二人缠在双方身上,这一方狭窄,氤氲出火热又暧昧的氛围,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伸长了脖子想要呼吸一点距离外的空气,来清醒一下头脑,却又被人拦腰拖了回去, “帮帮我,姜荻。”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床榻上情人的呢喃,叫的姜荻耳热, “帮帮我,帮帮我。” 赵明夷本就眼睛生的好看,一双天生的桃花眼,在情欲的渲染下更是泛着黑润润的光,如今这样眼睛咋也不咋地看她,真是叫人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狠心说出来, 姜荻干脆一咬牙,闭着眼就一不做二不休地随他去了,反正摸一下也是摸,摸两下也是摸,左右也是她的责任,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帮忙,只是帮忙,她是个大夫,赵明夷是个病人。 “你为什么不看我?” 看不看有用吗,他喘的这么厉害,闭上眼,声音却越发清楚了, 好色情。 赵明夷衣服几乎都要被他自己扒干净了,半个胸腹都露在外边,他喘个不停,胸膛也起伏得厉害,整个人蹭在姜荻身上,将自己的性器直直地往她手心里凑, 这模样,看上去哪像个皇子,简直······像是那青楼楚馆里的小倌。 她不看他,这人就凑上来,额头抵着她的,嘴唇也一点点地去贴她眼皮, “看我,姜荻。” 命令般的话语,却带着祈求的语气,听上去好不可怜, 姜荻是实在自暴自弃地睁开眼,或许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手上力道也变得更重, “嗯·······哈·······” 男人漏出一声沉闷的低喘,姜荻才意识到自己捏着什么地方,吓的连忙松了手,却又被赵明夷捏住, “不要松,你再摸摸我。” 手上速度越来越快,那整条裤子似乎都已经湿掉了,她恍恍惚惚间莫名想到,原来男人会流这么多水吗?感觉都要把她的裙子也打湿了。 到了后面,姜荻就已经被他的手带动着只会重复的撸动动作了,人已经不知道神游天外到哪里去了, 忽地门口风铃声响,吓得姜荻猛地一握手,力道没收住,就听见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手上的肉棒像是沸腾了起来,开始猛烈地抖动。 ······ 哑奴从门口进来,见屋内空无一人还疑惑着,心想姜荻不该已经回来了吗,但他也不是个多疑性子,只顾着把手上东西往屋里搬,一半走着还一边心里念叨着, 这屋里什么味。 里屋的门后,两个人影重迭在一块,青年身形挺拔,从背后看他倒还算得体,可绕到正面,衣裳敞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看上去,实在是像哪家里放荡形骸的纨绔子弟, 再看被青年笼罩在怀里的姑娘,一身天青色衣裙只是微乱,看上去比赵明夷不知道齐整多少,只有衣领处被人微微蹭开,然而,姑娘手里却捏着男人的性器,那性器还在激动地在往外吐着白浊,这场景,堪称淫靡。 “哈······” 赵明夷喘得很厉害,刚才一下子,他被刺激得强行射精,现在人还没缓过来,虽然只是性器被人握住,那挺拔的背脊却也像是被降服了一样一点点垂下,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头抵在姜荻肩上, 他像是清醒了些,就这样靠在少女身上低低笑出了声, “姜荻,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姜荻“·······” 她不说话,人像是懵了,赵明夷就自问自答, “头脑一片空白,像被抛到了天上。” “太爽了。” 他话说的出格又冒犯,但不知道为什么,姜荻此时头脑也是一片空白,等她回过头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根肉棒,虽然射过一次了,但还是滚烫粗长的一根,像是完全没有满足的模样, 她一把松开手中的性器,手心里黏糊糊的,他的东西还有她的汗混成了一团, 等姜荻清醒过来,她才知道她原来也出了这么多汗,整个背上都氲湿了一片,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听着耳边的喘息,姜荻眼都不敢抬,身后是一墙之隔的哑奴,身前是男人光裸的胸膛,姜荻感觉自己又乱了, 怎么这么像在偷情, 这都是什么事啊。 —夜里— 姜荻坐在桌前,面上摆着一张纸,写着药方的比例调整, 后遗症:无, 时效:佳, 效果: 想到白日光景,姜荻红着耳根,在纸上默默写上一个字:佳。 对不起 自那之后,姜荻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明夷了。 理智告诉她,那只是一场意外,可每当她看见他,总觉着那股滚烫的粘稠还留在手上,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盘旋在耳边的喘息, 这让她很不自在。 已经是第叁天了,赵明夷看着来换药的人变成了哑奴,罕见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有些匪气的弧度,看上去有些邪性。 他自己扯开了衣衫,转过去背对着哑奴,任由少年在他身后动作着, 就这样,沉默地等他换完药,再披上衣服转过身来。 哑奴看着他,手上比划着: 【“你后背的伤裂开了,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赵明夷摩挲着指尖的动作一顿,脑中却自动浮现了那场白日情事, 是那时候,他将她揽在身上抱着,他太兴奋了,全然忘记了身后的伤,当时那种情况,就算只剩半条命,他也会把那半条命全部用在她身上吧。 赵明夷这样想,他对自己的欲望倒是坦诚。 不过面对哑奴,他面上还是如常,浅笑着向他打探姜荻的去处, “她去哪了?” 【“不知道。”】 这两日他们都没怎么见到姜荻,她以专心配置药方的名义,这两天都没回小院,就住在医馆的阁楼上,总归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她不回去,赵明夷也不回去,哑奴就帮忙把后院的空房收拾出来,让赵明夷暂时住进去, 但即使这样,赵明夷白日里也还是见不到姜荻,她总是早早地就出去了,再等到日落西山时分再回来,而且就算是在饭桌上她也一句话不说,甚至和他的对视都尽量避免, 这样的反常,就连哑奴都看出不对。 【“你们吵架了吗?”】 他这样打着手势问他,只见那青年往后撑着双手,任由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流出汩汩鲜血,他敞着胸口衣衫,笑起来的时候舌尖抵着一边尖锐的犬牙, “算不上是吵架。” 那日事发突然,他本是想循序渐进的,但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完全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看来还是吓着她了。 不过这样下去可不行,赵明夷这样想。 依旧是傍晚时分,姜荻披着一身晚霞从门外回来,哑奴在厨房,她刚踏进门就被人拉进了内室,雕花的木门被关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外边悬着的珠帘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姜荻被吓得全身一抖,却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惊叫出声,见是赵明夷,平日里秋水无痕般的眼睛里染上怒意, “你干什么!” 赵明夷笑着弯腰看她,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逼仄了起来,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地点,而氛围似乎也将变得暧昧不清, “为什么躲我?” 姜荻只是扭过头,不想看他,也不反驳, 见状,青年叹了口气,他衣衫依旧只是松松搭在身上,他牵起她的手,缓缓地穿过衣衫贴到自己的后背上,那里触感湿润,似乎还能闻到铁锈味, 感受到指尖微湿的瞬间,姜荻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赵明夷反而笑了,和他平日没什么两样,看上去温润无害,但他说出的话却像个疯子, “你终于看我了。” 姜荻不知道他有什么执念,也实在不想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等赵明夷发疯,她就要被他折磨疯了, 只是依旧沉默着牵过他的衣角,让他坐在榻上,而自己跪坐在他身后, 或许是心中还是有怒气,扯下衣衫的动作粗暴许多,也不管会不会弄疼他, 反正这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又何须多操心。 拆开绷带,用棉球擦拭去鲜血,再撒上止血的药粉,最后再重现缠上干净的绷带。 不过不同的是,她这次多用了几种药,此刻,她比起以往更加迫切地想要赶紧地治好赵明夷,然后让他离开这回到京都,最好不要再打扰她。 姜荻面无表情地为他将掉落的衣衫拉回肩头,此时收回的手却被人捉住,她试图抽回,却无济于事。 “你在生气吗?” 赵明夷这样问, 良久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响,于是青年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姜荻半跪在榻上,看上去要比他略高一点,青年就着这个姿势仰着头看她, “不要生气了,好吗?” 他的笑很有蛊惑力,像是皇室之人与生俱来的操控人心的能力, 姜荻垂眸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感觉确实很不错,可以毫无保留地将下位者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她这样打量着他,半晌后,她才说了第一句话, “你看上去真的很不像皇室之人。” 也很可惜,光凭这一点,他们之间就不会有可能。 那人眯着眼笑,将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是吗?那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姜荻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裙,看上去很温婉,身上的气息却是冷的,即使如此,面前的青年还是坚持不懈地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不用。” 当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赵明夷身上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不用说对不起,本就不是你的错。” 姜荻这样说,就连眸光也是疏离又冷漠的颜色, 见状,赵明夷笑意一顿,他抿唇,将眼底的汹涌收回心中,面上还是平日那样的随意散漫,不像认真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日的事,我们就当不存在,好吗?” 朋友 —小院— 赵明夷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将近月中,月亮也变得越发圆满,自那之后,姜荻便与他越发疏远了,关系一度回到刚见面时的冰点,或许还不止,有意的远离总叫人更无可奈何, 毕竟那时她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势,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什么原因,对他也算是照顾有加。 寒露已过,夜里凉意更甚,不过一会,赵明夷衣角便侵染了夜里露气,可却依旧不及他气息冰冷, 悄无声息地,忽然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后,冷漠的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响起, “殿下,都解决好了。” 过了一会,那青年才懒散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嗯,知道了。” 那人又问道,声音不像催促,反而毫无感情地像是只是在陈述, “殿下准备何时离开?京中那些人快要按耐不住了。” “快了。” 等他,再多走进她的心一点。 得到了回复,那道黑影像是彻底融于黑夜中,远远看去,真像是一道影子,在那青年转身之际,又忽然消失, 赵明夷在回房之际,目光在另一扇门上久久停留,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却叫人觉得复杂, 她想要的他何尝不知道,不过是安稳, 只是,既然上天把她送到他身边,他就是用尽手段也不会错过。 旭日清晨,刚用过了早膳,姜荻就提着药箱准备出门,她已经要掀开珠帘,而哑奴还没反应过来,赵明夷就先行一步闪到了姜荻身前, “这么早是去哪?” 他凑得极近,姜荻只能往后退一步才能如常看他,她拍拍手中药箱, “那刘夫人请我出诊,我今日可能不会回来了,不用准备我的饭,药包都已经准备好了,贴好了名字就摆在药筐里,按分量给就行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哑奴说的,闻言,少年很是温顺地点了点头,手上比划着, 【“注意安全。”】 姜荻笑着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即将与赵明夷擦身而过之际,手腕却被人牵住, “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他说着,手上隔着一层衣衫微微摩挲着, 姜荻本想以他身上有伤来拒绝,但她又想到,既然赵明夷决定了,便不会放弃,反正没用,她便也懒得多费口舌,只是手上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她回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 “那走吧。” 从合水镇再到城中不算太遥远,不过一个时辰路程,但出发得趁早,姜荻找人雇了辆马车带他们进城,赵明夷身上有伤,姜荻也不想折腾他,就让他呆在车厢内,她自己出去和车夫一起坐着, 只是将要起身之际,又被赵明夷拦住,青年目光深邃,看着她的时候却总是直勾勾的, “不要走。” 他总是这样,用祈求的语气去说着强硬的话,姜荻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后还是坐下了, 她一直有些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对待他,不能像对待一个单纯的皇子,也不能像对待一个病人, 他的心思,她并非不知, 她心非木石,他又这般向她示好,若再意识不到,恐怕真是个木头了, 可这样的心意,却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从前并不相识,看这情形,却也并非这段时日的相处而生,这让姜荻十分不安, 而她记忆中,他年少时,还是个气质颇有些疏离的少年,那时的五皇子和如今的赵明夷,似乎已是天壤之别。 这车厢内面积不大,坐下赵明夷一人后就已经有些逼仄,再加上一个姜荻,更是勉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避免触碰的, 青年的膝盖偶尔也会擦过她的衣裙,很久的时间内,车内都没有一点声音, 姜荻不想看他,也为了避免一些对视,就拒绝了和他对面而坐,然而进城的道路陡峭,马车又在行驶,晃动极大,姜荻坐的靠门,时不时地就会被往后甩去, 赵明夷眼疾手快托住她,倒是规矩地揽住肩背,其他的地方倒没多碰就收回了手, 姜荻才闷闷地向他道谢, “谢谢。” 听见她说话,青年这才勾起嘴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姜荻,你讨厌我吗?” 他问的直白,姜荻也愣了一下,只是半晌后才抬眼看去, “不算讨厌。” 但见青年面上笑意,她还是攥紧了手中衣裙,她早已决定将过往之事都放下,也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有些事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 却当她就要开口的时候,赵明夷率先一步地说话了,他笑着,目光像是随意地停留在她脸上, “那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可以······” 应该,是可以的吧。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见状,青年才笑着收回视线, “那这样就够了。” 出诊(1) 后半程的气氛就要好上许多,进了城后,姜荻将银子塞给车夫,刚道完别回过身来,就看见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妇人, 她显然是看到了姜荻二人,很是激动地向她们招手,却又怕惹人注意,只得走进了之后才敢收着音量喊道, “姜大夫!这里!” 姜荻无奈地走过去,身后跟着赵明夷,他刻意遮掩过容貌,衣衫换成了普通的素衣,虽然气度依旧出众,但总好过顶着他那身江南明月楼千金一匹的华服四处招摇, 毕竟他好歹是一国皇子,保不齐就被人盯上了,就算他的人都将一切都解决好了,低调点也没错,他这张脸就已经够惹人注意了,更何况······还有这位同样引人注目的刘夫人。 “你们来的可真早,为了不被注意,我连丫鬟都没带,就一个人在这等了你们半个时辰。” 姜荻沉默片刻后,还是有些忍不住,她看着边上这位的尊容,很努力地委婉自己的措辞, “夫人,如果你真的想不被人发现的话,只要换下你这身衣裳,少戴几根簪子就可以了。” 闻言,那贵妇人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堆砌的华锦,又看了看对面二人简单利索的打扮,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半晌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说, 姜荻也懒得等她了,拍了一下边上偷笑的赵明夷,正色道, “还是说正事吧,夫人是有什么问题?” 王安凤努力贯彻自己低调的作风,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地寻了间客栈提前开了间上房, “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在这里说的好。” 她还挺自豪,姜荻已经不想纠正她对于“低调”的定义了,总归叁个人的组合固然反常,但总比两个人好,她进了房之后就倒了叁杯茶,赵明夷与她坐在一侧, 王安凤没去接那杯茶,只是左右看了一圈,将门窗都死死地关上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就像个泄气的皮球,愁眉苦脸的, “姜大夫你给我的药我掺在我相公的参汤里给他服了,也如你所说,在卧房里点了香,一开始还挺有效的,他还在我房中留宿,可过了两天就又没效果了,是不是药的分量不够啊。” “咳—” 听到后半句话,姜荻被茶水呛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到后背被人轻拍了几下,她僵硬着抬眼,对上青年含笑的双眼,感觉耳根又烧了起来,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佯装无事, “······分量,肯定是够的。” 再多就真要出事了。 她心中腹诽, 还好王安凤并未注意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愁苦之中,她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直,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会是我有问题吧!” 片刻后,姜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你没问题。” 闻言,王安凤才松了口气,可又更加郁闷了,姜荻皱着眉,问道, “夫人,您不是说是您相公的问题吗?但您说的到底是哪方面问题,是不能人道,还是无法生育。” 这王安凤来找了她几次,每次都说的支支吾吾的,她问了问题又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让她给她相公开点药,导致她以为是她相公那方面有点问题,需要外物的刺激,但现在来看好像又不止如此。 于是姜荻严肃道, “夫人还请您真实相告,这样我才能对症下药,如果我不了解实情,就胡乱用药,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闻言,见姜荻如此神色,王安凤憋红了一张脸,才自暴自弃地说道, “是我的问题!他不来我房中,我便想了些法子,想开些药,这样·······这样·······我就能怀上孕了······” 对面二人都沉默了,身为妻子,却留不住自己的夫君,这无论是在哪里,传出去都是难听的,他们二人很能理解王安凤的感受,在京都,上至后宫妃嫔,下至百官后院,想来无人会不在乎这个,她们多少人使劲了手段,明争暗斗就为了赢来表面上的那一点宠爱, 这是现实,却也是悲剧, 姜荻心中很同情王安凤,可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她转了转手中茶杯,片刻后才抱歉地笑了笑, “抱歉,夫人,但您这属于夫妻感情问题,我是大夫,实在帮不了您。” 见她推脱,王安凤很着急地摆摆手,连忙道, “不不不,刚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们感情很好的,可是只成婚了半年他就不进我房中了,我给他用药也只能有效一两日,大夫你还没有维持时日更长的方子,多少银两都可以的。” 姜荻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 “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 反而是边上的赵明夷,笑着挑了挑眼, “敢问夫人,您相公可有纳妾?” 王安凤啜泣的声音一停,疑惑地看过来,虽不清楚他为什么问这个,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便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没有,我·····我是家中独女,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夫家为了安抚我娘家,说了绝不会纳妾。” 闻言,姜荻和赵明夷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都写着了然, 原来是低嫁啊,不过也能说清楚了,原来是家中独女,想来父母极尽宠爱,才能养出王安凤这样一个天真的性子。 要换了平常人,相公整日不归家,早在外边捉人都不知道捉了几回了,就是在京都的青楼楚馆里,这事也挺常见。 “是有什么问题吗,我相公平日忙于各个铺子的生意,并未与我提过纳妾之事。” 看她还没意识到是什么问题,姜荻委婉地为她指引方向, “夫人,我们觉得您可能需要询问一下您相公,看他平日里都去些什么地方,见一些什么人。” 不然,就要后院着火了。 说的这样直白,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懂了, 果然,这贵妇人愣了愣,发觉自己被骗后随后眼里就像是燃起了两簇火焰,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帷帽,一把推开门就风风火火地往家宅走去, 那姜荻是怕她吃什么亏,毕竟看起来就不像聪明样,毕竟她也是被雇过来的,就跟着去了,但赵明夷跟过去的原因,就意义不明了, “你跟过来是为了看热闹吧。” 姜荻瞥了一眼他,冷哼了一声,那青年才笑意盈盈地纠正她的话, “我明明是担心你。” 出诊(2) 随后王安凤回府捉了门童打听到她相公的下落,带着自己陪嫁的丫鬟就冲了过去, 果然是春楼,姜荻看了看这满堂清凉穿着的姑娘,皱着眉就跟了上去,好在这王安凤看着天真,做事还算头脑,没进去横冲直撞,直接让人压了老鸨带他们去房间里, “刘洋在哪?” 看她双眼像是着了火一般,这老鸨也清楚,又是一个来捉人的,她怕人家把她这店砸了,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前面带路, 等到了房间,才讪笑着说道, “这间就是他定的房间。” 他们一看,那门头上还挂着一个小小门牌,上面写着一个“刘”字, 果然是常客啊,都有专属的包房里, 听着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似乎还有姑娘在弹琴,王安凤气急,就要推门而入,却被她身边的丫鬟拦住, “夫人,捉赃要拿双。” 于是他们让老鸨把边上这间房开了,再清了这楼的人, 青楼里房间与房间之间隔得极近,隔音效果也不好,多是为了情趣,再打造淫靡氛围,因此,那刘洋如何与姑娘调笑,他们在隔壁听得也是一清二楚,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王安凤是完全坐不住,全靠边上丫鬟拉着,等了一会后,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双眼都被气的通红,就一脚踹开了隔壁房门, “刘洋!你跟我说你在外面谈生意,谈到床上了是吧!” 那刘洋还在女人身上趴着,一见她进来,就吓的魂都丢了一半,那物件还插在花娘身体里就被吓软了, “夫人!你听我解释夫人!” 赵明夷在房门一打开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贴着她耳朵说别脏了眼睛, 姜荻只是拨开他的手,趁着那边打的火热,捡起地上散落的男子衣服就从窗户里丢下了楼,下面的人听着上面动静就被蒙了一脸,这下,满街的人都知道刘府的被夫人捉奸了。 等她转过身来,对上赵明夷满是笑意的双眼,她也只是耸了耸肩, “我只是,祝她一臂。” 王安凤那婢女应该是个练家子,下手极重,那刘洋一看就是个沉迷女色的,眼底一片乌青,看着就知道早就败坏了身子,被压着打都还不了手, 王安凤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那房中的花娘早趁着机会就扯了件轻纱捂着胸口就跑了出去,看着她后背裸漏出的大片肌肤,姜荻二人也退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将房门关上,这整层楼就只剩下刘洋的哀嚎声。 他们二人选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等待,一开始还挺正常的,结果没一会,边上房间门就被“砰”地关上,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传来了肉体的激烈拍打声,女人呻吟声混着黏腻的水声,将他们这厢氛围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听着不绝于耳的咿呀娇喘,姜荻有些不敢抬眼,有些羞愤地心想,怎么就挑了这个房间。 不过一细想,都是青楼了,来这的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呢。 实在是氛围所致,赵明夷看着跟前姑娘垂着头漏出的半截雪白脖颈,愈发显得耳根的红夺目,感受到身体的一些隐秘变化,他干咳了两声,随即推开了窗,找了个理由, “这里的香加了点东西。” 姜荻不自在地撇开眼,即使强力让自己冷静,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出现那日光景,一时之间感觉自己脸上都烧了起来, 赵明夷倒是少见她这副模样,心动的同时又觉稀罕不已,他倒是意动,却又不敢有所越界行径,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况且,上次,本就是意外。 感受着身体里的灼热,青年心下叹气,那感觉说不上来,心脏跳的那样快,脑子里却想着,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许,注定他就该栽在姜荻身上。 清风拂面,逐渐将身体里的躁动压下去,赵明夷看着边上的姑娘,忽地有些想笑,这样的日子,真是从没有过的, 像是真成了平常百姓,日子也变得平常,截然不同的,叫他觉着新鲜, 或许是因为她在身边,忽然地,赵明夷就不那么急了, 罢了,从前就是她,再等等,又何妨。 出诊(3) 等王安凤带着侍女再出来的时候,那青楼老鸨还等在楼梯口,眼睛不住地往里头瞟,刚才那架势,怕是伤的不清,她总不能让人死在她这春风楼吧。 “今日,谁都不许管他。” 王安凤此时才看着冷静了些,脸上还在泛红,身边的婢女给老鸨塞了一块银锭,示意后面的事他就不用再管了, 那老鸨是个精明性子,总归是银子为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讪笑着就关上门下楼去了,只留下姜荻四人, 许是经此一遭,她也将姜荻二人视为了自己人,倒也没强装着,眼眶红红地就从婢女手上取了一块银锭要塞给姜荻, “姜大夫,这次多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真面目,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枉我还以为,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只是被家中管养的性子较为火辣,但本性纯良,成亲了后也一心一意侍奉相公,从未对其言语有过半分怀疑,没想到,竟是她太蠢,这种谎言都会相信, 说着说着,就又是声泪俱下,姜荻没收那块银锭,只是从袖子里取了个淡紫色的素纹香囊出来,笑着递过去, “夫人客气了,我是大夫,便只收诊费,这个是我为夫人开的药方,戴在身上,可清明心境、调解心中郁结,也为辟秽和中之意。” 见王安凤啜泣声稍停,她又轻声道, “夫人应该开心才是,虽识人不清,但好在为时未晚,夫人错付是因所托非良人,而夫人性子纯真直率实为难得,不该被他人所扰,人生路还长,又何必拘泥自己,荒废了余生呢。” 闻言,王安凤恶狠狠地用手帕擦了两下脸,接过那个香囊握着手心中,她一停止哭泣,就又回到了往日那个性子张扬的王安凤, “对!姜大夫说的对!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伤心,我还有大好的人生,汀兰我们走,回去换件衣裳,我要休了刘洋这个贱人!” 看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姜荻叹气摇摇头,道, “她这性子,说风就是雨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嫁给了这种人。” 她说完,就打算也跟着离去,却发现身后人并未动作, 姜荻疑惑转身看去,赵明夷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他垂着头,逆光站着,有些看不清神色,姜荻的视线就随着他慢慢抬起的手移动,他只是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刚才的那番话,应该不止在说她吧。” “?” 姜荻想了想她刚才说过什么,最后停在那句“为时未晚”上,她眨眨眼,缓缓道, “我只是为了宽慰刘夫人随口说的,你不会也放心上了吧。” 见他沉默,姜荻真是哭笑不得,这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这又不是说给你听的,想这么多作甚。” 说着,他们就一齐走出这春风楼,看着边上人沉默的模样,姜荻也不由得沉思起来, “不过或许也如你所说,我也只是由心而发呢,毕竟,我可不就是放弃了所有,选择在这合水镇重新开始吗?” 她笑意轻松,随手在边上铺子里看起了发饰,东西虽算不上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她还在看着,赵明夷先伸手从里面挑了一只白玉蝴蝶钗,用银丝攒成的一只蝴蝶,坠着几颗珍珠,动起来的时候可真是灵动, “你转过去。” 青年转过她的肩,顺着黑发就将这根钗簪进她的发中,等她回过身的时候,手上抚着发上的簪子,笑着问他, “好看吗?” 赵明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姜荻就自己照着店家的镜子左看右看,估计是自己觉着也不错,就拿出钱袋来准备结账,刚要拿钱的时候,从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提前将几块碎银放在了桌上, “不用找了。” 姜荻本想自己付,但转念一想,他多有钱啊,再说他在这里住着都没收他医药费,就也心安理得地让他付了,天色还早,但城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关了,姜荻也不想赶路,左右就在城里多逛了下, “你应该没怎么逛过这种小城吧。” 二楼的露天席位可以从高处看到这整片的风光,姜荻点的几样小吃正上了上来,她就从里面捏了一块酥酪给赵明夷, “东西虽比不上你在皇宫里用的,但也算有另一番风土人情。” 说着,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尝尝, 其实抛开外界因素来说,姜荻觉得和赵明夷当朋友还是很不错的,他既没有那些皇子身上的通病,也开得起玩笑,性子和煦,也谈得上风趣,就是交往的时候也叫人觉得舒服。 虽是姜荻推荐的,他也很认真地在做出评价, “外皮酥脆,内里也柔软,奶味很醇厚,不比京城铺子里的糕点差。” 闻言,姜荻就眯着眼笑了起来, “那你再试试别的。” 她双手捧着茶杯,就只露出个眼睛,笑的眉眼弯弯的,叫赵明夷忽地起了打趣她的心思, “看来哑奴说的果然不错,你就喜欢些孩童口味的东西。” 少女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此时华灯初亮,铺子上也坠着灯球,她被吸引着转过头,远远看去,像是一条鲜艳的长龙,满是热闹的烟火气, 身后是美景,身前是美人,生活平稳,日子安康, 这样倒也不错, 姜荻瞥了一眼对面给她夹菜的青年,笑着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