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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季沁抖了抖身上雪痕,踏上台阶,陆之善远远同她打了个招呼:“沁妹,我们在这里。”

    季沁走了过去,发现陆之善、赵筠、姜瀛他们都在这里,陆之善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沁妹,我听人说,你们书院准备冬假的时候去北地游历?”

    “是啊。”

    “带我一个如何?”

    “当然没问题。”

    陆之善道:“爽快,那我就暂时原谅你不参加我们才子选的事情了。”

    “沁沁不来可惜了,今年才子选爆了冷门,沉姗在琴技上发挥失常,竟然输给了之善,原本之善都放弃了琴技这一门呢。”卢铭道。

    “啊,为什么会这样?”季沁诧异地问。

    “因为沉姗赛前临时换了曲目,没有弹奏自己准备更充分的那一曲。”赵筠道。

    姜瀛立刻补充:“据说是一首新曲,音律非常惊艳,百竹洞最好的琴艺夫子听罢也自愧不如,但是她却没有用那首曲子,说是能听懂的人不在,弹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竟然宁愿输掉比赛。”

    季沁替她惋惜:“她以前确实是答应过我要给我谱一首曲子,没想到她还记得。”

    “沁沁以前就认识沉姗?”赵筠疑惑地问道。

    季沁哑然,意识到说漏嘴了。

    季二趴在她肩头,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谢沉姗此刻也赶到了,她听见最后一次,慢慢掀开了头顶遮雪的斗篷,露出一张娇俏明艳的面孔:“我们认识的。”她歪了歪脑袋,补充道,“当年若不是她照顾我,又给我治病,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当年?”

    “三年前。”

    大家都是何等聪慧,略微一想关于谢沉姗的传闻,就明白了个大概,纷纷打趣地看向季沁:“原来包养沉姗的那个满肚肥肠的富商是你?”

    “可别让沉姗他哥哥知道了,据说他现在还在找那个欺负他妹妹的混蛋呢。”

    “啧啧啧,我来书院前,我爹交代说,要是我调戏姑娘,就打断我的腿,沁沁啊,你爹要是知道你包养小姑娘,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季沁无奈地抚着脸:“以讹传讹而已。”

    谢沉姗笑着看季沁,眼中氤氲着一片暖意。

    不多时,大太监前来传话,姬青桐还要再隔半个时辰才能到来,示意大家先开酒宴,并且让冢宰陆雪袖前来作为主陪,给足了学子们面子。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继续等待,有人看着夫子席的敖苞窃窃私语:“那位就是双龙珠的龙王,国士选的压轴大妖王,近距离看,可真是美貌啊。”

    “我们书院的夫子,那肯定是顶尖的美貌。”坐在他们旁边的姜瀛一脸骄傲。

    陆之善笑着道:“说起这件事,我昨日听姑母提起,原本陛下也不打算这么动真格,考官们也只是随口提了这么个建议而已,差人试探着询问了下敖苞龙王的意思,不指望龙王能答应。结果她接到信之后,二话不说就从龙宫返回了王朝,说是正好也想念沁妹,特地来给她一个惊喜。”

    姜瀛茶水刚入口,险些一口喷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若不是这个原因,我们的国士选可能也不用这么艰难?”

    陆之善温雅地笑了笑,一派偏偏如玉的佳公子形象:“是啊,岂能轻易放过她?”

    “自然不会简单放过她,沁沁!别窝在美人怀里醉生梦死了,来陪兄长们浮三大白!”姜瀛道。

    庆功宴当天,季沁被灌得头晕脑胀,无意间听到了今晚大家联手灌醉她的理由,顿时欲哭无泪:“之善兄光风霁月般人物,为何里子却也是黑芝麻馅,不就是我押了千两银子赌沉姗赢他嘛,竟这般报复我!”

    ·

    第二天,季沁被小五叫醒,懒散地坐了起来,屋内熏暖如春,只是有些气闷,小五打开了一扇窗子,清凉的气息立刻涌入屋内,窗角伸出一枝覆雪的红梅,枝间两三簇花团,隐约暗香袭人。

    季沁摸索着爬了起来,小五过来伺候她穿衣。

    “昨晚怎么喝那么多酒?殿下把你抱出来的时候,怎么叫你都叫不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乱耍酒疯,吓坏我了。”小五道。

    季沁不好意思地笑:“劳烦小五了。”

    “不劳烦我,昨晚老爷没回来,是那位殿下照顾你到子时,之后才离开的。”

    季沁勾了勾唇角,没多说话。

    “老爷让李朔管事送信来,交代你一会儿去商行参加盘点,各州的管事都已经到了。这是你第一年以家主身份参加盘点,老爷特地交代你不要多说话,免得压制不住他们。”

    “不让我多说话,那我就去睡觉好了。”季沁懒洋洋道。

    小五对她无可奈何,不过也知道她目无礼法的纨绔性子,索性不多说什么。

    季家的年尾盘点习惯始于季老太爷时期。在年末的时候,家主要主持对季家名下所有产业的盈利亏空情况进行总结。

    这对于季家名下的所有管事、合伙人、甚至伙计,都是一件大事。

    因为盘点之后,季家将按照管事们一年来的功过是非来发放丰富的奖励,这笔奖励往往都极为丰厚,意在作为初始资金,资助有能力的人才继续进步。已经有不少季家商行的小管事接住这笔资金一跃而成一方富贾。

    也正因为如此,季家年尾盘点的场子太大,人人都是竞争者,即便是家主的面子,该不给也不给。季柏也是害怕女儿压制不住自家居功自傲的老管事,特地在年前赶了回来。

    自从巴州管事莫名其妙失踪以后,季家反对季沁的声音便像春虫叫声一样络绎不绝,新任巴州管事是从帝都的一个小管事升职而来,对于巴州原管事失踪的原因心知肚明,生怕步了后尘,不敢参与他们的小团伙。

    然而反季沁的小团伙依旧发展壮大。毕竟老家主卸任,权利逐渐移交,影响力会逐渐式微,而新家主目前势力最为单薄,若是现在他们压制不了新家主,那以后只能被她压得死死的。这是一场相互博弈,即便季柏有心帮扶,恐怕也作用不大。

    盘点在季家的一处私园中举行,私园位于帝都郊区,往南毗邻凤岐书院,往西则是各世家贵族的别院,环境自然是不用说,此刻远山如雪眉,景色更佳。私园门口有犬妖私兵巡逻,入门还需安全检查,不许携带利刃,要求极严格。

    此刻,私园的宽敞的花厅内,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角落暖炉熏然,但是气氛却格外剑拔弩张,不少人都绷着脸坐在那里,没有一丝笑脸。

    季柏也紧皱眉头坐在次主座,满心担忧。

    季沁踩着时辰赶了过来,众人起身行礼,口呼家主,季沁应了一声,道:“各位管事们安好,今年辛苦了,只盼盘点快快结束,好为你们奉上红包,犒劳一年来的劳累。大家不必多礼了,立刻开始吧。”

    李朔道:“是。”他手捧一叠已经整理过的简明账本,依次根据各州经营情况排名。

    季沁在主座上做了一会儿,有些嫌冷,便挪去了暖炉边,也不管旁人不满的目光,往炉边扔了一把瓜子毛栗,边烤边打起盹儿来。

    不一会儿,气氛压抑的房间里,飘起了坚果的甜香味道,反对季沁的管事们对她如此举止更加不满了。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李朔合上了账本:“……各州情况就是如此,下面按照排名情况开始分配奖励。”

    “且慢。”青州管事突然抬手示意李朔。“可否容老夫说几句?”

    青州管事资历极老,便是季柏也得敬他几分,李朔当即闭口不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知道老家主今年出海了一趟,前段时间刚回来,带回来了一人高的珊瑚、鸽子蛋大的珍珠、以及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开辟了与南疆孤岛的通商路,其中意义不下十万两金银。”

    “恭贺老家主。”众人齐声道。

    季柏点头。

    青州管事立刻话锋一转:“那么我们新家主呢?李朔,你可有我们新家主今年开销的明细账?”

    李朔眼神微闪,拱手垂下眼睛,有意避而不答。

    底下顿时有笑声传来:“还是算了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新家主除了……咳咳,还会什么?给老家主个面子,这事别提了。”有人幸灾乐祸。

    “这面子我们倒是想给,只是只怕家主觉得我们轻视她啊。”有人在等待季沁开口请求。

    “你说我们这么努力地赚钱有什么用?赚一个月,可能还不如别人一天花掉的多呢……唉,心酸啊……”有人在刻意挑拨情绪。

    也有人闭口不言,毕竟季沁才刚上任,他们也想考验一下这位年轻的家主究竟值不值得他们以忠心待之。

    第67章 年尾盘点(二)

    周围喧闹声不绝于耳,季沁反倒打盹儿打得越发香甜。

    虽然也有人帮着季沁说话,但是很快被压制了下去,以青州管事为首的那些人对于今天将季沁一军势在必得。

    季柏叹息一声,示意李朔:“取账簿来吧。”

    李朔拱手道:“是。”

    季沁的开销一直都很大,小五都要用专门的账簿记录,所以对账起来要简单得多。不一会儿,李朔就拿着一本蓝皮账簿重返花厅,递给了季柏。

    季柏摇手道:“我从未看过,也不打算去看,以免给某些人找茬的借口,李朔直接念吧。青州管事,你身边带的有账房吗?若是信不过李朔,可以让你的账房来亲自核算。”

    青州管事闻言脸色微微一僵,知道季柏有意讽刺他,他眼神微闪,露出了个油滑的笑容:“老家主说笑了,我打心眼里尊敬您,岂会信不过您的人。”

    底下立刻有人嗤笑出声。刚刚闹腾得那么厉害,一点都不肯给老家主留面子的人,可全是青州管事明里暗里买通支使的,这会儿又说尊敬老家主,可真是滑之大稽。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季柏真的出言阻止,恐怕也会适得其反,彻底削弱季沁以后的家主权威。

    季柏无奈地想,若是女儿真的应付不来,他便重新将家主印鉴抓在手里,将这些挑事的“荆棘”彻底除去之后,再把一切交到她手里。他老了,不介意把手弄脏,可是女儿还年轻,不能被这些污秽的东西染了手。

    李朔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周围嘈杂的交头接耳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今年初夏,家主在路州花费了二十八万两白银,其中,三万两用于购买因海市关闭,商户无法出售的物资,十万两用于租借布告镜置顶位置二十天,十五万两用于锻造之争。”

    “锻造之争据我所知并没有任何盈利,所有邀请函都是免费的。唉……二十八万两,相当于我青州一个月的纯利润了,可怜我们辛辛苦苦一个月,家主眨眨眼睛就给花出去了。”青州管事叹息道。

    李朔被打断,皱了皱眉头,继续道:“神州,凤岐西麓荒山,花费三百万两。凤岐书院建设费用,十万两。”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凤岐西麓那荒山,不就是凤岐书院那片地,怎么会花费三百万两之多?”

    “列祖列宗啊,那片荒林在地官府几次出售,结果都卖不出去,怎么也不值三百万两啊。”

    “唉……家主她还是没有继承老太爷的精明劲啊,可惜可惜。”

    李朔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继续往下念道:“幽州花费的白玉,不计。”

    说是不计,那是真的无法计算,季家帝都的玉石库空了一半,还都是上等的白玉,尤其以那些已经晕染上王气的玉石极为珍贵,粗略估计起码千万两白银。

    但是,众人罕见的没有对这个发表评论,即便是青州管事,也闭口不言。因为幽州白玉道和白玉城的事情,女皇陛下金口玉言此事功在社稷,季沁的功劳早已经记录在案,只待日后赏赐。这不是众人能够置喙的。

    “重建凤岐山崩后毁掉的村庄,花费二十万两。”

    “这是应该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青州管事理解地点点头,随即他话锋一转,“只是这花费,是不是有点大?不过是几件土墙茅草屋,怎么就花费了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凤岐书院建造费用还只花了十万啊。”他斜眼看向季沁,想看她怎么回答,结果季沁依旧在炉边撑着下巴打盹,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青州管事心中暗暗冷哼。

    李朔漠然道:“我只负责给大家念一下账簿内容,若是对此有疑问,家主身边的大丫鬟一会儿就到,你们问她就是。”

    “如此更好。”青州管事笑着说道。对付一个小丫鬟,比对付经验老道的帝都大管事自然要简单得多,按他的能力,一会儿三句话就能问到小丫鬟哭出来。

    李朔假装没看见他那副窃喜的表情,垂眼继续道:“购买礼物,花费五万两。”

    “从幽州运回飞马和妖魔陆吾进行杂交实验,花费五万两。”

    “管理费用,二十万两。”

    “且慢,这管理费用又是什么?”

    “书院日常开销经营的费用,以及家主名下的锻造协会的日常开销,老太爷留下的产业的开销,均计入家主私人名下花费。”一道清脆的嗓音从门口响起,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红裙小姑娘站在那里,五官柔美可爱,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此刻正在左右乱扑棱,努力地摇掉绒毛上的雪花。

    “这是家主身边随侍大丫鬟,众位有什么疑问,皆可以询问她。”李朔介绍道。